大梁昌和十年仲春, 並州衛桓和冀州張岱兵鋒相接,西冀州再度爆發大戰。
二者傾儘全力,交戰兵馬高達八十萬, 天下矚目。
並州軍扼守要隘, 加緊挖掘壕溝壘築營寨,在張岱五十萬大軍浩浩蕩蕩趕至前, 堪堪完成拒敵重要工事, 並在不斷加固夯實當中。
梁尚張岱權衡過後,急行軍搶攻扶陽山, 陸延據寨嚴守,並立即發急報至冶平。
衛桓接報後, 即時率大軍來援。
連夜急行軍,黑漆漆的夜色中大軍過處, 如悶雷滾過般地皮都在顫動,人置身其中, 更覺心震神撼。
薑萱卻已習慣了,衛桓回馬,低聲問她:“可困乏了?”
“沒事。”
她挺好的, 不必顧忌,“再快些也無妨。”
衛桓細細打量, 見她精神頭不錯, 這才放心,重新驅馬上前。
薑萱目送了衛桓,又回頭看薑鈺。
薑鈺一身親衛精甲, 正和徐晏在說話。
徐晏是徐笙次子,徐乾堂弟,比薑鈺大三歲,今年十七,頗肖父兄極勇悍,如今正任屯騎校尉。他和薑鈺處得不錯,是好友。
薑鈺自從知曉薑鑠之後,情緒便有些不對,薑萱細細開解了,又托徐晏等小夥伴多留心一下。
小半月下來看著已如常,他如今和徐晏並騎而行,二人不時側頭說話。
薑萱便不再看了,她弟弟騎術比她還好,這是下苦功練過的,比她輕鬆,她顧好自己就行了。
急行軍兩個晝夜,抵達扶陽山大寨。
大寨據險而築,把整個穀地夯出一堵數十丈高的城牆上去,此時暮色四合,來攻的河間軍才剛剛散去,矢石焦火淩亂,血腥處處。
陸延迎了衛桓,諸人登上城牆,剛好還能眺望退遠的一線河間軍,陸延說:“這梁尚果然頗有能耐。”
他們選中的築寨地點不但險要,且前方也有多適合天然陷阱,陸延是一邊築寨一邊命人多處布置,不想卻被梁尚一一識破,或破壞或緊急避開,河間軍安然無損直至寨前。
是號人物,不負陽信侯第一謀臣之名。
“不必氣餒。”
衛桓道:“如今不過戰事初興,互有進退乃常事。”
現在才是戰事前期,雙方都在不斷試探敵軍深淺,尋找突破機遇,還不是全麵大戰。
陸延點頭,他也知。
眾人回到中軍大帳,圍著輿圖看了片刻,張濟道:“既然大軍已至,明日我們聲東擊西如何?”
這處位置被最終敲定的原因,是因為自後方還有一條隱蔽山道可繞到寨前左側,山道工事一築,能出不能進,正適合用來突襲。
大軍到了兵力充裕,這突襲戰策便可提上日程了。
“奇兵出後,河間軍左翼一亂,寨門一開大軍殺出,可殺河間軍一個措手不及。”
張濟點了點輿圖:“若順遂,可勝一局。”
既有地利,戰策並不需要怎麼商議,衛桓隨即敲定,命諸營好生養精蓄銳,並令徐乾明日率二萬騎兵,穿小道襲擊河間軍左翼。
徐乾鏘聲領命。
……
是夜,各自休息準備不提。
翌日。
河間軍果然再度卷土重來。
隻不過,梁尚道:“算算時日,並州援軍該趕到了,張侯,且傳令各部,多多留神。”
張岱頷首,傳令下去,眯眼望高高築起的黃土寨牆,麵色陰沉冷哼一聲。
他這是想起衛桓,梁尚沒多理,隻吩咐命人傳令陳池,多多關注薑鑠。
陳池難免有些煩的,這是打仗不是過家家,他不但要指揮青州軍配合張濟,還得注意保存實力,偏偏還攤上一個初上戰場的二公子。
薑鑠也乖覺:“陳將軍無需分神我,我會跟緊大兄的。”
話罷,就打馬往薑欽方向去了。
陳池一想也好,畢竟他率軍衝在前頭反更危險,於是就點了自己十幾個親衛跟過去,嚴令務必緊守二公子。
“大兄!”
薑鑠打馬過來,眺望並州寨牆一眼,蠢蠢欲動:“聽聞,那衛賊應已率大軍主力趕到了。”
差不多能好好戰一場了吧?前幾天都是己方強攻對方不出,攻城沒人敢讓他去,他也算憋得久了。
薑欽微笑,拍了拍他的肩:“急什麼,仗有得你打的。”
他心情也不錯,並州大軍主力來了好,有深入的交戰,他才有可能找到可趁之機。
堂兄弟兩個舉目遠眺,俱心下蠢動,隻心思各異差之千裡。
說話間,戰鼓已經擂響了,前方爆起一陣震天喊殺,先鋒軍已如潮水般湧向並州寨牆。
亂箭齊發,火石激射,昨夜才清空的壕溝又被檑木滾石和屍首填滿,後麵的河間軍踩著同袍的壘出的平地疾衝而上,沿著雲梯往上攀登。
並州寨牆上木石火箭如雨,不斷有中箭者重重摔下,河間軍一波緊接著一波。
按梁尚判斷,並州軍今日應會正麵迎戰的。但日已近午,仍未見動靜,他愈發警惕,這時忽聽左翼爆起一陣如雷喊殺,他立即側頭看去,卻遠方一陣混亂,卻是有一大隊並州騎兵從山嶺中突兀殺出。
同時,並州幾處吊門“轟”一聲同時被放下,並州軍潮水般湧出。
“果然。”
他冷冷一笑,提聲喝道:“張侯,且按先前布置行事!”
梁尚早就防備並州軍突襲了,忖度了幾個方案,包括如今的聲東擊西前後夾擊之策。
令旗揮舞,河間軍立即收縮結成魚鱗陣,既防且攻。
隻並州突襲騎兵占據地利,疾衝而下非常凶猛,鏖戰一個多時辰,左翼漸漸有些抵擋不住,梁尚當機立斷,對張岱說:“不宜再戰,我們應緩緩撤軍。”
撤軍也是事前安排好的,有條不紊,河間軍並未吃虧,梁尚和張岱邊退邊商議:“失於地利,看來,這扶陽山是不宜……”
“報!”
梁尚的話被打斷了,來者是陳池遣來的訊兵,他側頭看去,見後者一臉急色,“不好了!”
“二公子腹部受傷,傷勢頗重!”
梁尚大驚失色:“你說什麼?!”
……
薑鑠受傷自不是偶然。
也算天助薑欽,局勢突變時,他和薑鑠恰好身處左翼靠近外緣。
本來頗安全頗平靜位置,薑鑠尚在抱怨怎麼還輪不到他們上前攻寨,誰知變故陡生,“嘚嘚”沉悶馬蹄聲自山嶺中響起,一員黑麵大將率二萬騎兵洶洶殺下。
騎兵戰鬥力遠勝步兵,河間軍左翼步兵居多,一時被衝大亂,薑欽等將立即連聲下令,穩住陣腳迎戰敵軍。
薑鑠勇猛殺敵。
婁夫人以膝下二子為資本,可不會縱容兒子成紈絝的,而薑鑠本人也十分用功,因而也是有真本事的,橫刀殺敵甚是了得。
他心下大暢,漸漸越殺越遠,薑欽頻頻下令之餘,餘光一直關注著他,見狀高聲道:“仲明!仲明回來!”
急急打馬追上去。
激戰當中極混亂,但薑鑠還是挺顯眼的,一個皮膚白皙一看出身甚高的少年將軍,人擁人追,明顯是個要緊人物,登時就有人注意上他了。
其中就有徐晏幾人。
徐晏正是在他堂兄麾下的,這次也一同突襲,抬眼一看,“咦?”
薑鈺和薑鑠都是薑琨兒子,二人輪廓還是隱隱有些相似的影子的,徐晏一看,登時就明白,這就是那個該死的婁夫人之子!
他為薑鈺大恨,登時舞動長刀,猛殺著往那邊靠攏。
這時薑欽打馬將至。
他一直留神著左右,立即就將遠處的徐晏看在眼中,同時視線一動,他還睃見距徐晏二三十丈遠的位置,還有兩員黑甲小將急急殺來。
這兩員小將他不認得,但看身手也極不錯。
很好!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薑欽一個眼風,悄悄比了一個手勢,薑鑠附近立即有人高聲道:“咦?那不是徐晏!”
徐晏本人年少,原本隻在自己軍中有些名氣,但奈何他父兄了得,徐笙徐乾皆是衛桓心腹大將,因此連帶徐晏的畫像也上了河間軍和青州軍中上層的案頭。
所以薑鑠知道此人。
徐家人濃眉大眼,皮膚偏黑,都比較好認。
薑鑠聞聲望去,果然見徐晏,對方正怒目圓睜,正死死盯著他。
“姓薑的!償命來!”
徐晏欲生擒他,正好回去給他薑兄弟親手複仇,再不濟,他替兄弟一刀宰殺了也不是不行。
薑鑠大喜隨即大怒,他自認不遜色徐晏半分,如何肯忍?立即一抽馬鞧,膘馬竄了出去。
這一下子驟不及防,親衛們一驚忙忙撥轉馬頭跟上,薑欽也焦急調頭趕過去。
他麵上焦急,隻心下卻大暢,成了!
果然,親衛人多被阻,那邊薑鑠已奔至徐晏跟前,二人即時戰了起來。
另一邊那兩員黑甲小將立即撥轉馬頭,急趕而上。
他們距離比親衛們要近,先一步趕至,三戰一,結果並無懸念。
且由於來得突兀,其中一員黑甲小將第一擊就得手了,他抽出腰間細劍,以非常刁鑽的角度猛一刺,正中薑鑠左腹,薑鑠登時一滯。
徐晏反手刀背一抽,他“砰”一聲重重墜地。
另一員黑甲小將一刀落空,立即回招,雙手緊執長刀刀柄,對準薑鑠咽喉重重一刺。
這時“嗖”一聲,箭矢破空嗡鳴,卻是薑欽發箭,“仲明!!”
他一箭直射對方咽喉,逼得黑甲小將不得不收招後退,而後薑欽一輪不顧防守的大開大合猛殺,搶上前去,在千鈞一發中抵住架住徐晏刀勢。
親衛終於趕至,一騰出手,薑欽立即俯身撈起薑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