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您說的,這女人誰不願意自己好看啊。咱們這樣的人家,哪位姑娘不是如此,您看三姑娘在家時,恨不得拿燕窩漱口。”白英道。
瑤娘這才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女人都是愛美的,前世羅敬柔也是如此,即便身體消瘦,形容枯槁,但見人時依舊全幅妝容,甚至每次見林緯南時都要重新梳妝,不能容忍自己有半點疏忽。
像羅敬柔怕的不是死,更怕的是自己容顏衰退。
這種想法常人一般不會如此,就像羅時貞就是明明白白的想詐錢,什麼都顧不了,像她就是想要有地位給娘親弟弟撐腰,甚至時雨作為庶女就想嫁給同樣的書香門第。
但是她們平日都隻是為各自的目標,而不是無端端害人,羅敬柔從十二歲,和自己無冤無仇就想著害自己,前世更是在最後明明知曉她想嫁給同齡人,非要讓她嫁給林緯南,還要百般覺得自己是高攀了,所有人都感謝羅敬柔的安排,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如羅敬柔。
她就是想讓她活成一點缺點都沒有,所以常常九句真一句假,連鬱氏到後來知曉了她有問題,都無法挑出她的錯誤來。
甚至羅至正對她這個大女兒很是不錯,主動留女兒在自己家長住,對女婿當親兒子一樣培養。
這個人活的太假,以至於她想留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印象是最好的,絕對不容易大家看待她是個不受寵的怨婦。
甚至願意為了這個形象,提前死都行。
大抵前世羅敬柔有自己這個陪襯,這輩子自己不上鉤,她就把孩子們想送到羅家。
這個人實在是太極端了!
隻是,她自以為自己死了可以在所有人心中留下好印象,殊不知人死如燈滅,像她即便被人陷害抓奸,也從沒有想過要死,人隻有活著才有許多可能。
她一個被人罵癡肥醜陋的女人,最後成了一品燕國夫人,其容貌出色,不知道多少人羨慕自己,誰還記得忠靖侯原配羅氏是何樣?
連忠靖侯續娶的鐘氏,都占據了她的位置,時日久了,除了當事人,誰還會記得呢?
但這件事情瑤娘還是得和鬱氏說一聲,以免她措手不及,鬱氏卻比想象中的更淡漠一些,她反而勸瑤娘道:“你不必為她難過,她自己要死彆人也攔不住。有些事情你就當不知曉,越是無人在意,也許她還不會死了呢。”
“況且,她還有兒女,並非你說的那麼荒謬。”
如果是鬱氏本人,她是無法理解,就因為可能會容顏衰老,可能會被丈夫嫌棄就死的人。
瑤娘撇嘴,這世上的人看似被拘束在條條框框中,實際上還是不一樣的。
殿試名單出來,王宗沐果不其然,這次就真的考中進士了,羅至正兩位女婿都中了進士,當然喜不自勝。
眾人準備去王家道喜的時候,羅敬柔先撐著病體出來招呼了一二,一直到晚上王宗沐回來,羅敬柔都表現得十分溫柔。
“恭喜你,可惜今日我身子骨不好,不能去看你了。”
想到這裡,羅敬柔覺得王宗沐這種意氣風發,更讓她覺得自卑,原本她是驕傲的,家世她比王宗沐好,王宗沐好幾年未曾中進士,她在王家一眾媳婦裡,甚至可以藐視眾人。
可現在,男人出息了,她卻已經是粉褪花殘,勢必還要為丈夫挑選更美貌年輕的女子服侍她,日後不過當個擺設而已,還得看丈夫的眼色。
她憑什麼這般?
王宗沐喝的醉醺醺的,很是少年氣盛,忍不住拿著妻子的手放在唇邊,羅敬柔卻抽出手來:“我還在病中呢?”
“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了。”王宗沐還是笑著。
羅敬柔讓人上了一碗醒酒湯,忍不住道:“相公,今日月色極好,我從未彈琴給你聽,今日彈給你聽,好嗎?”
王宗沐本就是個性情中人,雖然見她神色蒼白,有些體力不支,本欲開口拒絕,可看到她眼神中的堅定忍不住點頭。
平心而論羅敬柔雖然疏懶了幾年,但一曲《相思曲》仍舊十分動人,王宗沐聽了十分不忍,但見一曲罷落,羅敬柔泣血在古琴旁。
王宗沐立即酒醒了。
……
羅家人是五更時分接到報喪的信的,鬱氏嚇了一跳,羅至正也是不可置信,:“敬柔還那麼年輕,怎麼就……”
瑤娘白日還想到此事,沒想到次日羅敬柔就死了。
王家的人都在湖廣,王宗沐乍然得意,卻因為妻子死亡,不得不請求不授差事,請求回鄉。羅家人也幫忙去治喪,見到安哥兒和頌姐兒都覺得悲苦。
羅至正看著王宗沐,知曉他至情至性之人,但見妻子之亡,忍不住道:“姑爺,你放心,是我的女兒沒這個福分。你還有安哥兒和頌姐兒這倆孩子,要打起精神來了,將來等你返京,我定會為你安排。”
因翁婿二人都是性情中人,王宗沐平日就和羅至正處的很好,今日聽嶽父一言,忍不住眼淚打濕了雙襟。
昨夜妻子一襲白衣,命喪在古琴旁,仿佛白鶴泣血一般。
鬱氏也帶著瑤娘等人一邊幫忙裝殮,一邊哭。
大家都沒想到羅敬柔死的這麼快,聽聞昨夜還在彈琴,一曲琴罷,她人就沒了。大概,她以為自己以這種方式能永遠留在王宗沐心裡。
而鬱氏範氏考慮的是其她問題了:“姑爺方才說要帶安哥兒頌姐兒回家守孝,三姑爺也不過二十來歲,這般年輕,絕對要續弦的。不如咱們派幾個人跟著,家生子再……”
瑤娘在她靈前燒紙,燒完紙時,她默默的想,三姐姐,你平日成日想著算計一切,卻終究是個懦弱的人……
算計來算計去,居然把自己也算計進去了,你大概也沒有想到你才死,你的位置就有人惦記了。
這幾日的衝擊著實很大,原本是她前世丈夫的陸宵和她認得的陸宵完全不同,甚至還死了,還有前世害她最多的羅敬柔,竟然就這麼死了。
明明經曆過這一切,又仿佛是沒經曆過一樣。
人生真的很無常,她如此想著。
鬱氏讓範氏打點羅敬柔喪事裝殮的事情,鬱氏則打點王宗沐返回湖廣的事情,瑤娘就幫鬱氏的忙,她本就年輕,記性非常好,辦事情雷厲風行,無論什麼事情都能梳理出來,一時,家中細務倒是都由她管著了。
甚至羅至正回來之後,所吃的香茶也由她親自調,他難得對鬱氏誇女兒:“瑤娘管家倒是管的極好。”
“老爺毋須這般誇她。”鬱氏心中很高興。
羅至正喪女之後,又有一番不同的看法了,他道:“女子其實相貌、管家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還是心性如何。”
“老爺為何如此說?”鬱氏不明白。
羅至正何等聰明,他雖然麵上在勸女婿,但私下把女兒身邊的人一一找過來問過,很快就知曉是怎麼回事了。
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一定要心性強才行,這點瑤娘就比敬柔強。
世人都知道三皇子興許會步衡王老路,但她從之前就對三皇子青睞有加,許配給三皇子之後,從來就沒有任何哀怨之色。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豪賭,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尖。
……
端午節前,鬱氏因為羅敬柔的事情,又去慈恩寺替她做了一場法事,瑤娘當然也跟著去了。她今日穿著很是素淡,微風吹來,更比尋常多了不同的意味。
她們還要為羅敬柔點一盞長明燈,瑤娘進去之後,又看到了陸宵的長明燈,不免又避開眾人,找了知客僧道:“這個人是我上次路上遇到,聽到他呼救,正欲下馬車時,卻已經援救不及,如今既然看到了,我這裡還有十兩,你替他常常續著吧。”
知客僧卻不收錢,瑤娘正欲問為何,卻見此時有一男子進來,知客僧指著那人道:“姑娘,這位少爺已經給了銀錢點了長明燈了。”
瑤娘抬眸一看,不是宸王殿下又是誰。
高玄策一時也懵了,他是得知了陸宵的死訊,到底自己前世借用他的身份,於是私下特地過來替他做個道場,哪裡知曉遇到了瑤娘。
在外一時見著未婚夫,瑤娘有些害羞,正欲請安,高玄策趕緊道:“羅姑娘不必多禮,你在此處做什麼?”
不動聲色之間,高玄策反客為主。
瑤娘則道:“今日是替我三姐姐打醮,順便過來點一盞長明燈,不曾想看到這個人的燈了。前幾個月我隨爹娘一起出來,見過這個叫陸宵的母親直呼救命,本欲施援手,哪裡知曉他已經氣絕,正好在這裡看到,沒有想到您也是為了他來的。”
原來如此,高玄策見她雙眸清澈,不似作慌,連忙誇道:“你真是菩薩心腸,真真是明珠美玉一般,這位陸宵曾經做過我的馬童,哪裡知曉他猝死,正好我找這裡的住持下棋,就聽說了他的事情。”
沒想到宸王如此人美心善,瑤娘點頭:“您才是真的菩薩心腸。”
二人說話時,又一陣穿堂風吹過,高玄策見瑤娘始終神色溫柔,明確她雖然關照陸宵,但完全是因為惻隱之心,否則陸宵和前世的自己生的完全不同,她麵上沒有任何異色。當然,即便她是重生的,他也要打消她的疑慮。
因此,他微微一笑,解下自己的披風親自替她披上,瑤娘有女兒家的矜持,自然往後退一步,高玄策卻笑道:“你走出門口,看到你的丫鬟就把這披風扔了就行,萬一著風了就不好了,快回去吧,要是和你家人走散了就不好了。”
瑤娘心一暖,除了親娘,還沒人這麼體貼自己呢!她抿唇,看了高玄策一眼,高玄策似乎關心的看著目送她,心裡微微有幾分甜蜜,有些暈陶陶的。
等瑤娘真的走出去了,高玄策把隨從叫過來道:“陸家那邊你就以陸宵是我的馬童的身份對外說起。”
馬童的身份當然是假的,但既然撒謊了,這樣的小謊也得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