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要敲鼓?這鼓都多少年沒人敢敲了……”
“她就不怕受刑?”
看鼓們正說著話,便見那年輕女子拿下了木架上的鼓槌,他們看著她高高地抬起手,重重地打在鼓麵。
“砰”的一聲響。
鼓麵震顫。
好多行人被這鼓聲一震,很快便聚攏到了登聞鼓前,鼓聲一聲比一聲沉悶,一聲比一聲急促。
“快,快去稟告監鼓大人!”
一名看鼓推著身邊的人。
監鼓是宮中的內侍,消息隨著鼓聲送入宮中,又被監鼓送到登聞鼓院,這麼一遭下來耽擱了不少時間,可那鼓聲卻從未停止。
倪素滿額是汗,手腕已經酸痛得厲害,可她仍牢牢地握住鼓槌,直到宣德門南街的登聞鼓院大門敞開。
“何人在此敲鼓?”
監鼓扯著嗓子喊。
倪素鬢發汗濕,回轉身去,她雙膝一屈,跪下去高舉鼓槌,朗聲道:“民女倪素,為兄長倪青嵐伸冤!”
倪青嵐這三字幾乎是立時激得人群裡好一陣波瀾。
“就是那個被吳衙內害死的舉子?”
“我也聽說了,好像是被那吳衙內折磨得患了離魂之症,水米不進,生生的給人餓死了……”
“真是作孽!”
監鼓用手巾擦了擦額上的汗,叫了看鼓們來,道:“判院大人已經到了,你們快將她帶到鼓院裡去!”
“是!”
看鼓們忙應聲。
自有了告禦狀必先受刑的規矩後,登聞鼓院已許久無人問津,登聞鼓院的判院還兼著諫院裡的職事,在宮裡頭正和翰林院的人吵架呢,聽著登聞鼓還覺得自己是聽錯了,直到監鼓遣人來尋,他才趕忙到鼓院裡來。
坐到大堂上,譚判院見著大門外聚集了那麼多的百姓還有些不習慣,他正了正官帽,用袖子擦了擦汗,便正襟危坐,審視起跪在堂下的年輕女子:“堂下何人?因何敲鼓?”
“民女倪素,狀告當朝太師吳岱之子吳繼康殺害吾兄。”
倪素俯身磕頭。
譚判院顯然沒料到自己攤上的是倪青嵐這樁事,他麵上神情微變,又將這女子打量一番,沉聲道:“你可知入登聞鼓院告禦狀,要先受刑?”
“民女知道,若能為兄長伸冤,民女願受刑罰!”
譚判院眯了眯眼睛,他隻當這女子無知,尚不知登聞鼓院刑罰的厲害,因而他按下其他不表,對鼓院的皂隸抬了抬下頜:“來啊。”
皂隸們很快抬來一張蒙塵的春凳,一人用衣袖草草地在上頭擦了一把灰,另兩人便將倪素押到了春凳上。
倪素的一側臉頰抵在冰冷的凳麵上,聽見堂上的譚判院肅聲道:“倪素,本官再問你一遍,你是否要告禦狀?”
“民女要告。”
倪素說道。
“好。”
譚判院點頭,對手持笞杖的皂隸道:“用刑!”
皂隸並不憐惜她是女兒身,隻聽判院一聲令下,便揚起笞杖,重重地打下去。
震顫骨肉的疼幾乎令倪素收不住慘聲,她眼眶裡淚意乍湧,痛得她渾身都在發顫,這是比光寧府的殺威棒還要慘痛的刑罰。
皂隸一連打了幾板子,站在門外的百姓們都能聽到那種落在皮肉上的悶響,蔡春絮被苗易揚扶著從馬車裡出來正好聽見門內女子的顫聲慘叫,她雙膝一軟,險些摔下馬車。
蔡春絮快步跑到門口,推開擋在前麵的人,她一眼就望見了青天白日之下,那女子被人按在一張方長的春凳上,霜白的衣裙,斑駁的血。
“阿喜妹妹……”
蔡春絮眼眶一熱,失聲喃喃。
“倪素,本官再問你,這禦狀,你還告嗎?”幾板子下去,譚判院抬手示意皂隸暫且停手。
“告。”
倪素嘴唇顫抖。
譚判院眼底流露一分異色,他沒料到這幾板子竟還沒嚇退這個女子,思及諫院與翰林院如今的水火之勢,他麵上神情算不得好,揮了揮手。
皂隸點頭,兩人一前一後的又下了板子。
倪素痛得手指緊緊地攥住春凳的一角,指節泛白,她咬著牙卻怎麼也忍不下身上的疼,她難捱地淌下淚。
徐鶴雪並不是第一回見她受刑,可是這一回,他心中的不忍更甚,他甚至沒有辦法看她的眼淚,笞杖又落下去,他的手緊握成拳,閉了閉眼。
“倪素,告訴本官,你伸冤所求為何?”
端坐堂上的譚判院冷聲道。
所求為何?
皂隸還沒停手,倪素痛得神思遲鈍,她喃喃了一聲:“我求什麼?”
又是一板子落下來,痛得她眼淚不止,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她艱難地呼吸著,哭喊:
“我要殺人者死!我要他還我兄長性命!我要他還我兄長性命!”
憑什麼?
憑什麼她兄長的性命比不得那個人的性命?憑什麼殺人者還能堂而皇之地脫離牢獄?
“大人,若不能為兄長伸冤,民女亦不懼死!”
“不要再打了!”蔡春絮被皂隸攔在門外,她眼睜睜地看著又一杖打下去,她焦急地喊:“大人!不要再打她了!”
可皂隸們充耳不聞。
徐鶴雪看著倪素鬢發間鮮紅的茱萸掉在了地上,她身上都是血,而笞杖不停,狠狠地打在她身上。
他下頜繃緊,終究還是難以忍耐,他伸出手,雙指一並,銀白的瑩塵猶如綿軟的雲一般,輕輕附在她的身上。
皂隸一杖又一杖打下去,但倪素卻發現自己感覺不到。
她遲鈍地抬眼,沾在眼睫的淚珠滑落下去,她看見他周身瑩塵浮動,衣袖的邊緣不斷有殷紅的血珠滴落。
她看見了他腕骨的傷口寸寸皸裂,連他的衣襟也染紅了,也許衣冠之下,越來越多的傷口都已顯現。
他的那張臉,更蒼白了。
倪素的臉頰貼在春凳上,嗓子已經嘶啞得厲害,嘴唇微動,聲音微弱到隻有她自己能聽得見:
“徐子淩,你彆管我,好不好?”
“我真的,不想你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