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頭的校尉罵了一聲,踩著軍靴快步走到她們幾人麵前來,“快起來!不許耽誤時辰!”
倪素的腳踝疼得厲害,起身很慢,那校尉擰著眉,手中的刀柄立時要抵上她的後背,藥簍中的瑩光流散而出,尖銳的瑩塵散開,刺入他的指骨。
校尉吃痛,手指一下鬆懈,刀落了地,他定睛看自己的手,並無任何傷口,卻不知為何疼得劇烈。
“劉校尉,那兒有個人!”
一名兵士指向不遠處的山丘。
劉校尉立時循著兵士所指的方向看去,一道白衣身影持劍而立,而寒風凜冽,正是從他所在的方向吹來,卷起塵沙,令人雙目刺疼。
劉校尉立即大聲吼道:“何人在那兒!意欲何為!”
那人一言不發,卻忽然借力一躍,施展輕功朝他們而來。
劉校尉與隨行的兵士們立即抽刀迎上去,風沙飛揚,刀劍相接之聲綿密如雨,而倪素則趁機從衣衫裡襯的暗袋裡摸出一柄極小的匕首,割開綁住自己手腕的繩子,又立即解開身邊女子的束縛,低聲囑咐她們:“你們都是雍州人,應該知道這城外哪裡可以暫時藏身,快走!”
一名女子割繩索的動作太大,驚動了守在押送錢帛的馬車旁的兵士,那兵士一個回頭,見她們要逃,便立時領了幾人提刀朝她們過來。
揚起的刀刃閃爍著淺金的霞光,女子們立時驚呼逃竄,倪素勉強站起身,但腳踝的疼痛令她使不上力,眼看一名兵士朝她跑來,那柄刀刃一揮。
凜光一閃。
倪素被晃了眼睛,她聽見刃入血肉的悶聲,一下睜開眼睛,隻見麵前的兵士胸膛被利劍穿透,重重地倒了下去。
曠野之間,幾無人聲。
那些女子已不知所蹤,而押送她們的兵士與那名校尉都已成了地上的死屍。
點滴瑩塵在彌漫的霞光裡浮動,慢慢地融入徐鶴雪的身體,他雪白的衣衫沾了些斑駁的血跡,俯身從死屍身上抽回劍刃。
劍刃破碎成光,落入他的衣袖轉瞬消失。
“徐子淩!”
倪素見他幾乎要脫力,便也顧不得腳踝的疼,匆匆挪到他的身邊,扶住他。
雍州城門緊閉,範江與青穹接來的露水並不夠用,這便導致徐鶴雪受損的魂體修複得極慢。
“你的腳,受傷了?”
她身上有種桂花的香味,是她偶爾會用的刨花水的味道,徐鶴雪從她懷中撐著坐直身體,視線落在她的右腳,他虛弱到幾乎隻剩氣音。
“隻是扭到了……”
倪素雙手撐在裙邊才說了一句話,卻見他將她的右腿放到自己的膝上,隔著羅襪,他手指的冷並不清晰,但他的觸碰卻令她渾身僵硬。
“是不是很怕?”
他的手指在她的腳踝處來回,倪素幾乎整顆心都在隨著他的手指而跳動,她搖頭:“我知道你在。”
幾乎是話音才落,他的手倏爾用力,隻聽骨骼一聲響,倪素痛叫了一聲,滿眶憋出淚。
她以一雙淚眼望他。
他身上的瑩塵又在亂飛,大片的霞光鋪滿他身後,而他幾乎難以支撐,身形淡薄如霧。
倪素擦了一把臉,立即將他扶著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帶著他往那片金光燦燦的瑪瑙湖畔去。
“倪素,你不疼嗎?”
他的聲音越發低啞。
“不疼。”
倪素將他的手臂環到自己身上,“現在雖是黃昏,荻花叢也不會有露水,但每日荻花上滴落的露水肯定也都落在了瑪瑙湖裡,多少會有一點作用的,對不對?”
徐鶴雪垂著眼簾,看見她仰著臉,似乎正期盼著他給一個肯定的回答,他“嗯”了一聲,嗓音沙沙的,“對。”
“我們那麼久都不出來,這正是我們的機會。”
她露出笑容,努力地扶著他往前。
明明是險些落入虎口的劫難,卻被她用“機會”二字揭過,徐鶴雪神思混沌,瑩塵又在他周身散亂。
“徐子淩,你能不能堅持住?”
她輕喘的聲音落來他耳畔,帶了難掩的幾分焦急。
“我不會有事,即便化為本體,也依舊在你身邊。”
所以你不要怕,沒有人可以從我手中擄走你,傷害你。
他嗓音更輕。
“可是,”
風聲呼呼,塵沙嗆得倪素咳嗽了好幾聲,磨得嗓子生疼,“我想聽你說話,你變回去,就不會與我說話,也不會……”
倪素的話音因腳下的踉蹌戛然而止,她看不清荻花叢底下,這麼一絆,毫無預兆地便與徐鶴雪一同栽進了湖水之中。
鏡麵一般的湖麵被擊破,水聲激蕩,波紋鋪陳。
徐鶴雪及時將倪素從水波裡撈出,她猛烈地咳嗽,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兩人立在淺水中,衣衫都被湖水浸濕,滴滴答答的水聲不斷。
徐鶴雪冰冷的手指抹開她前額濕潤的亂發,而她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人,水珠從他高挺的鼻端滴落,線條流暢的下頜處水珠晶瑩。
濕潤的發髻更加烏濃,而他麵龐蒼白透著冷感,周身的瑩塵點滴閃動,幾乎令人移不開眼。
倪素倏爾想起青穹的話。
他是一顆星星。
“也不會什麼?”
他顏色淡薄的唇輕啟。
“也不會給我做飯吃。”
倪素的聲音變得很小。
幾乎是話音才落,她看見他的眼睛有了細微的弧度,又濃又長的睫毛上有水珠滴落眼瞼,“青穹說,你已經學會做飯了。”
很多事,她都會變得不再需要他。
“不。”
倪素像一隻濕漉漉的貓,一搖頭,就晃得墜在耳端的水珠一蕩,她脫口而出,“沒有你做的好吃。”
水聲持續在滴答。
風吹得荻花叢一陣沙沙作響。
徐鶴雪看著她頰邊的水珠,恨水與人間水不相容,卻會被日光曬乾,殘留的恨水遇見他便陸陸續續地化為如絲如縷的光影在水下融入他的身軀。
但這到底是杯水車薪。
他身上的劇痛仍在,卻可恥地因她的這番話而心旌搖曳。
被她需要,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
夕陽照在整片湖麵,荻花顫顫巍巍,徐鶴雪將她抱起來,放到岸邊坐著,她的裙擺還浸在水裡,而他在水中,就站在她的麵前:
“我會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