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在受到重創之時,他才會變成這樣一團瑩白的光,倪素不知道他究竟何時才能重聚身形,但她與青穹一路行來,遇見有荻花叢的水邊便會用水囊收集荻花露水,隻等他好起來。
倪素才歸京的第二日,她與青穹正在收拾院子,給霜戈和青穹的棗紅馬騰地方弄馬槽,宮中一行人帶著官家的聖旨前來,除了賞賜她一些錢帛以外,還令她入宮為貴妃吳氏診脈。
醫館外被看熱鬨的百姓圍得水泄不通,頒聖旨的天使垂眸瞧著這個年輕的女子,“倪小娘子,這便隨咱家走吧?”
倪素應了一聲,起身以雙手將聖旨講給身邊的青穹,說,“你不必隨我去,霜戈和小棗的馬槽還沒做好,工匠來了,你記得要請他們用茶吃糕餅。”
小棗是青穹給他的馬取的名字。
“倪姑娘……”青穹有些不安。
倪素朝他搖頭,又指了指自己的藥簍,裡麵的瑩光跳躍,隻有她與青穹才能看得見。
吳貴妃是吳岱的女兒,亦是吳繼康的親姐姐。
來者不善,倪素心中很清楚,但天子敕令之重,絕非她一個草民可以拒絕。
偌大的皇城,倪素是平生第一回踏足。
適逢官員下朝,她跟隨內侍在永定門外,看見許多身著各色官服的官員三三兩兩結成行,白玉長階之上,是巍峨宮殿。
冬日晨時的霧還未散儘,寒氣撲麵,倪素沒有多向那麵看,她隻是喚住前麵那位宦官,“這位內侍官,不知小女可否先問問您,吳貴妃可是有哪裡不適?”
她說著話,將腰間的荷包解下,十分自然地塞入他手中。
那內侍摸著鼓鼓囊囊的荷包,挑著眼皮來瞧她。
倪素朝他笑了笑,“小女從未給宮中貴人診過病,心中有些忐忑,便想先問問您,如此,我亦好在心中有個數。”
“你放心,”
內侍將荷包塞入袖中,一邊走,一邊低聲與她道,“貴妃娘娘身子沒有什麼不適,隻是懷了身孕,咱家估摸著,請你來,也隻是想見見你,讓你請個平安脈罷了。”
“貴妃娘娘有孕了?”
“是啊。”
內侍點頭,“自從安王殿下夭折後,這後宮裡就再沒有過什麼動靜兒,好在如今,貴妃娘娘肚子爭氣,官家又有子嗣了。”
“你見娘娘時,小心著些,她有了身孕,氣性與以往不大相同。”內侍說得委婉,衝著她一荷包的錢,他倒也多關切了她一聲。
“多謝內侍官,小女明白了。”
倪素垂首。
吳貴妃住的朝雲殿籠在一片淡薄的霧靄中,倪素跟隨數名內侍宮娥入殿,淡雅的紗帳層層重疊,隱約有馥鬱的熏香味道襲來。
“娘娘,倪小娘子來了。”
一名宮娥在紗帳外稟報道。
殿中一時幾無人聲,倪素垂著眼,隻盯著自己的藥簍,裡麵的瑩光浮動。
約莫過了兩盞茶,
內殿裡才傳來一名宮娥的聲音:“請倪小娘子進來。”
守在紗帳前的宮娥們立時拉開簾子,倪素走了進去,隻見淡青色的長簾後,一道身影倚靠在床榻上。
內殿裡更暖一些,大約是燒著地龍的緣故。
“民女倪素,拜見貴妃娘娘。”
倪素俯身作揖。
“倪小娘子,請近前為娘娘診脈。”一名宮娥抬手,示意她坐到那靠近長簾的軟凳上去。
倪素淡應一聲,上前坐下,“請娘娘伸出手。”
簾中的人或許一直將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倪素卻並不在意,她隻是垂著眼睛,見一隻白皙細膩,塗有鮮紅丹蔻的手伸出,她便伸手探脈。
半晌,倪素在心中斷定,的確是滑脈無疑。
“娘娘隻是脾胃有些虛弱,但民女以為,宮中醫正定然已經為娘娘用了好藥。”
幾乎是在倪素話音才落,正要鬆手之際,她忽然被反手攥住腕骨,力道之大,那丹蔻鮮紅的指甲幾乎都刺入她皮膚。
裡麵一用力,倪素身體前傾,對上一雙眼睛。
那是與吳繼康極為相似的一雙眼,眼尾都略有些上挑。
吳貴妃並未束發,此時毫無雕飾,如一塊豐腴的美玉,披散著絲緞般的長發,正用一種冷厲的眼神審視著她。
“貴妃娘娘這是做什麼?”
倪素言辭冷靜。
吳貴妃扯著唇角,雲淡風輕,“隻是想見見你。”
“好教我知道,能令我親弟康兒被砍頭示眾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
語氣之下,是綿密的陰冷之氣。
“娘娘也忘不了您的弟弟嗎?”
半晌,倪素抬起眼睛,在吳貴妃怔忡之際,她複又開口,“民女也未能忘記他,民女僅有一個兄長,被他偷換試卷,毀掉前程,被羞辱,被毆打,甚至於被活活餓死……”
大約是倪素的神情太冷太銳利,而一直以來,吳貴妃養尊處優,何曾有官家以外的人敢對她如此,她手指稍稍鬆懈了力道。
倪素順勢抽回手,以恭敬柔順,禮數周全的模樣,平靜地望著她說:
“娘娘,民女也如您一樣,始終忘不了您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