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王的性命保住了。
而嘉王飯食中被摻了毒的消息亦在當夜不脛而走, 下毒的人還沒查出來,朝堂之上,新黨借題發揮, 與舊黨鬨得不可開交。
不過幾日, 貴妃對嘉王痛下毒手的傳言愈演愈烈。
但就在這個當口,
貴妃卻冒著風雪, 在慶和殿外為嘉王求情。
她懷著身孕, 正元帝自然不會讓她在冷風裡多待,當日貴妃在慶和殿中一直待至天黑方才出來。
十二月初五, 正元帝親自下了兩道敕令。
一道, 是解除嘉王夫婦的幽禁, 另一道,則是廢嘉王妃李昔真為庶人。
“殿下,李庶人與您成婚多年,仍無所出,”入內內侍省都都知梁神福親自來宣旨, 他見嘉王臉色蒼白,清臒不少, 心中有些不忍,便豪言寬慰道,“官家也是為您打算,畢竟宗室血脈,是不能兒戲的。”
趁著嘉王尚在昏迷之際,宮人們早將李昔真遷出重明殿,嘉王醒來甚至問不出李昔真如今在哪兒。
他躺在冰冷的地麵,眼皮紅腫,一句話也不說。
“快將殿下扶回榻上去, 萬不可讓殿下再受涼。”梁神福無奈地歎了口氣,喚來幾個年輕的宦官。
重明殿的禁令雖解了,但嘉王卻病勢沉重,一步都踏不出門。
正元帝才廢嘉王妃李氏為庶人,不過幾日,宮中便傳出貴妃欲將自己的內侄女接入京中為嘉王良配的消息。
“聽說貴妃的內侄女兒才十五歲?”
太醫局有時也是個閒話多的地方,但他們通常都是冷不丁地來上這麼一句,然後其他的人應兩聲“是啊”,“沒錯”,剩下的話就都謹慎地放在心裡頭了。
倪素沒有料到,貴妃竟還想通過姻親來束縛嘉王,若她生的是個兒子,她也不過是損失了一個內侄女,若她生的是個女兒,那麼她便可以借著內侄女來與嘉王拉攏關係。
“秦老。”
倪素伏案翻看醫書,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低聲問:“您知道,李庶人被送去哪兒了麼?”
秦老醫官乍聽她這一問,他抬起頭來,捋了捋胡須,“聽說是送到南郊的彆苑裡了,那兒原先是收容太/祖那些妃嬪的地方。”
提及“太/祖”,他聲音放得更輕。
“聽說她身子不好,可有人去醫治?”
倪素問道。
“這兩日正要說這事呢,這種去彆苑的差事還不知道讓誰去,”說到這兒,秦老醫官不由搖了搖頭,“不用想,他們必是要推諉一番的。”
“我可以去麼?”
秦老醫一頓,官挑起眼皮,“你要去?”
倪素點了點頭,“李庶人既已不是宗親,我應該可以為她開方用藥吧?”
秦老醫官審視著她,“你為什麼想去?”
“聽聞李庶人在彤州,亦是一位頗有聲名的女子,我不忍她潦倒之際,又受病苦,所以……”
“可彆在宮裡頭說這些誇讚她的話,”秦老醫官抬手止住她的話音,“我曉得你是個有仁心的女子,鑽研女科也是看不得女子的苦楚,既如此,此事我就幫你說一說。”
“多謝秦老。”
倪素露出笑容。
太醫局多的是不願去南郊彆苑的醫正,倪素主動請纓,這差事自然也就順理成章地落到了她的頭上。
隻是她還沒有去南郊彆苑,嘉王以一副病體跪在慶和殿外拒婚的消息便傳遍了宮中。
嘉王油鹽不進,官家盛怒之下,便下旨令嘉王返回彤州。
大齊的親王沒有封地,並且不能出京,但嘉王一直是一個例外,他沒有封地,卻被長期安置在彤州行宮。
究其原因,也不過是正元帝不想看見他而已。
此次回彤州行宮,正元帝又增派禁軍,名為護衛行宮,實則是要將嘉王拘在彤州行宮內。
但這顯然不能令舊黨滿意。
“貴妃真是糊塗至極!她用內侄女去攀嘉王的親,不就是要與咱們撕破臉麼?”
是夜,魯國公在府中與人飲茶,“瞧瞧那嘉王,卻不肯領她的情。”
“國公爺,如今卻不是咱們該自得的時候。”
潘有芳靠在椅背上,神情凝重,“今日朝堂上,孟雲獻重提了文端公主府當年那批家財,國庫裡的數目和當年在公主府清點的數目對不上。”
“我知道。”
“您當然知道。”
潘有芳撩起眼皮,“那公主府的校尉陸恒是如何死的,您與吳岱都知道。”
房中倏爾寂靜。
魯國公身材發福,臉頰胖胖的,導致眼睛顯得小一些,卻很銳利,他一笑,“立譽,你是在怪我父王,還是怪吳岱?”
潘有芳不言。
“我知道,你恨吳岱,”魯國公吹了吹茶沫子,“可是立譽啊,你再恨,如今不也和他是一類人了麼?”
“既當了婊子,就彆再想著立那牌坊。”
潘有芳心臟一縮,他一手握緊椅子的扶手,沉聲,“國公爺,您應該知道,官家最記恨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斂財沒個限度。”
“我自然知道。”
魯國公麵無表情,“我還知道,此事若被揭出,官家就難容我了。”
文端公主再怎麼說,也是官家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兄妹二人差的歲數大,文端公主出閣之前,官家對這個幼妹是極為疼愛的。
駙馬徐清雨病死,後來又是玉節將軍徐鶴雪以叛國之罪被淩遲而死,文端公主接受不了這樣沉重的打擊,鬱結離世。
文端公主與駙馬又無子女,公主府連後繼的人也沒有,官家便做主將公主府的財產全都充入國庫,用以國事。
其實公主府的財產大部分是來自於青崖州徐氏,當年駙馬徐清雨與母親周氏攜帶年幼的徐鶴雪入京時,將徐清雨徐鶴雪兩兄弟的父親徐憲所有的家財也都一並帶來。
那是一個百年世族嫡係一脈的積澱。
“國庫裡隻有四成,剩下的六成在您父親南康王和吳岱手裡,”潘有芳接過話去,“我曾以為,此事隻有那陸恒最清楚,他死了,就沒人查得清這筆爛賬,可如今看來,卻不儘然。”
“你是說他那個兒子?”
魯國公一時卻想不起那個人,“他是改了姓的?改成什麼了?”
“如今姓董,名董耀,跟著他那個在臨陽做縣令的舅舅董成達姓,之前替張公去代州查糧草案的人裡就有他,我猜孟雲獻之所以重提這樁事,就是從他們那兒得的消息。”
潘有芳說道。
“立譽,你得收拾啊。”
魯國公臉上帶笑。
潘有芳手指一屈,他麵上沒什麼多餘的神情,隻點了點頭,“我想想。”
一朝行差踏錯,他終身都要為南康王父子與吳岱收拾爛攤子。
“但眼下,嘉王這樁事也不能含糊,”魯國公收斂笑意,將茶碗擱到一旁,他一雙眼睛盯著潘有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潘有芳起身整理衣袍,“國公爺放心。”
官家令嘉王回彤州,但派去護送的禁軍卻並不多,這不就是要讓嘉王自生自滅麼?哪怕死在路上呢?
這注定不是一個平靜的夜。
雪越下越大,路上結冰,嘉王的車駕午後出城,車軲轆在泥濘裡陷了又陷,走得很緩慢。
天黑透,一行車馬便停在簡陋的驛站。
一名親衛在房中勸嘉王用些熱湯,見他一直乾坐著,話也不說,親衛著急得很,“殿下,您多少用一些熱湯暖暖身子啊!”
嘉王隻搖頭。
親衛不知如何再勸,卻聽門外一陣急促的步履聲響起,隨後便是一道焦急的聲音:“殿下,袁大人,情況有些不對!”
姓袁的親衛心神一凜,他立即道,“殿下,您留在房中千萬不要出去!”
門開了又合上。
外麵風雪更盛,而嘉王端坐房中,一動不動。
驛站很快被一些來路不明的人包圍,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才騎馬衝來,便先放出燃著火苗的箭矢。
驛站內很快火光衝天。
兩方人馬廝殺開來,守在嘉王門外的親衛見火勢蔓延過來,便立即進去將嘉王帶出。
也是此時,這些蒙麵的殺手一見嘉王出現,攻勢更為猛烈。
被亂箭射穿身軀的禁軍倒在嘉王的腳邊,他低頭對上那雙閉不上的眼,四周的火光烤得他麵頰生疼。
“帶殿下先走!”
袁親衛領著人與同行的禁軍一塊兒抵住敵方的攻勢,衝護著嘉王的親衛們大喊。
然而撕開的口子很快合攏,身後是火海,身前是越逼越緊的殺手。
他們不要命地朝嘉王的方向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