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護衛嘉王的人要抵擋不住,卻不知拚殺聲之外又是何時有一片繁雜的馬蹄聲。
袁親衛與眾人一看,又是蒙著麵的一行人。
見他們持刀衝來,袁親衛心中發寒。
誰知下一刻,他卻見那些人竟劈砍起與禁軍相抗的殺手。
他們是來救嘉王殿下的!
袁親衛精神一振,喊道:“來啊,殺了他們!”
方才還處於優勢地位的數百殺手立即被兩方合圍,袁親衛趁此機會跑到嘉王身邊,與其他親衛一起護衛著嘉王衝出去。
袁親衛迅速將嘉王扶上馬,隨即一行人立即朝著夜幕深處跑去。
隻是路上的濕濘處結了冰,嘉王的馬蹄子一滑,整匹馬連帶著人一齊摔出去。
“殿下!”
袁親衛立即下馬,跑去將摔到路邊結冰的河麵上的嘉王攙扶起來。
也是此時,又有數十人不知從何處圍了上來。
袁親衛大驚,他們竟還留有後手!
沒有辦法,親衛們在前麵擋著,袁親衛帶著嘉王艱難地在冰麵上行走,他們往對岸跑,不多時,後麵便有人追來。
袁親衛擋在嘉王身前,抽出刀來,迎上去便與人纏鬥起來。
來的人比親衛的人數多,總有人能騰出手來,一步步靠近嘉王,袁親衛應付著身前的人,一個回頭,便見兩名黑衣人提刀朝嘉王砍去。
嘉王毫無所覺,他仍然在往前跑。
隻是鞋履濕滑,他一腳踩到冰麵薄弱處,一隻腳陷下去,瞬間門寒涼的水裹附而來,冷得他筋骨俱顫。
寒風擦著刀刃的聲音襲來,他回過頭,隻見冷光閃爍。
“殿下!”
袁親衛擋開麵前的殺手,奮力朝嘉王跑去。
嘉王下意識地側過臉。
岸邊忽有馬兒長嘶一聲,一道身形提著一盞燈,踩踏冰麵上眾人的肩背,幾乎如風一般飛快掠來,他手中的劍脫手,刺破寒霧凜風,正中嘉王身前一人的後背。
另一人的刀鋒因此而一滯,他看著身邊的人倒下去,他立時回神要再朝嘉王砍去,卻已來不及。
袁親衛借著光滑冰麵,雙足往前一滑,身子後仰,一刀刺中他的腿骨,趁他吃痛屈膝的刹那,又給了他一刀,徹底結果了此人的性命。
袁親衛將嘉王凍得沒有知覺的腳從冰層底下帶出,合上寒霧茫茫,嘉王與袁親衛回頭,看見那道白衣身影穿梭於那些來勢洶洶的殺手之間門。
不到一盞茶,那些人要麼死在他手上,要麼死在嘉王的親衛手裡。
鵝毛大雪裡,
嘉王看著他的背影。
他收了劍,竟就朝岸上去了。
借著冷白的月華,嘉王勉強看見那岸邊有一匹白馬,馬背上似乎還有一人。
嘉王的一隻腳已經凍得沒有知覺了,他一瘸一拐,由袁親衛攙扶著往岸邊走近,荻花叢接連成片,被風吹得亂極了。
“……你是誰?”
越是走近,嘉王心中就越是籠罩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徐鶴雪聞聲,他回過頭,其實帷帽遮掩之下,他有些看不清嘉王的臉。
大雪撲簌紛紛。
他的舊友永庚,已經年過三十了。
不再是他勉強記住的少年模樣,也不再有從前那些光景。
“你為什麼不說話?”
嘉王吞咽了寒氣,嗓子癢得咳嗽難止。
“殿下。”
徐鶴雪故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沙啞一些,他想將這個人看得更清楚些,卻又不能掀開帷帽,“萍水相逢而已,何必問。”
“你知道我的身份,你是誰的人?為何救我?”嘉王險些又在冰麵滑倒,幸而袁親衛及時扶穩了他。
他一步一步地蹣跚朝前,緊盯著岸上的人。
“你回彤州的一路不會太平,但有人會護你。”
重逢之際,相對不識。
徐鶴雪心中有些難捱,喉結輕滾,“萬望殿下,珍重自身。”
嘉王見他轉身上馬,他總覺得此人過分喑啞的聲音刺得他胸口發酸,而那馬背上的女子忽然喚他,“嘉王殿下,王妃在南郊彆苑,您不必擔心,如今有醫工專為她診病,也會將她照顧得很好。”
嘉王不認得她。
那也是個遮了麵的女子。
遠處有一片火光近了,他們在大聲呼喊著“嘉王殿下”,這一刹,白馬揚蹄,朝夜幕疾奔。
“停下!”
嘉王踉蹌地往岸上去,他大喊:“你們等一等!”
馬蹄聲漸漸聽不到了,那盞燈的光也不見,嘉王朝前跑了幾步,被袁親衛扶住,“殿下,您怎麼了?”
“將他們追回來……”
嘉王顫抖著嘴唇,喃喃,“追回來……”
袁親衛立即命人去追,隨後他又問,“殿下,您認得他們麼?”
不認得。
可是嘉王揪緊了自己的衣襟,他慢慢地蹲下去,好像有一隻手在狠狠地攥握他的心臟。
周挺帶著人趕來,見嘉王蹲在山道中間門,他便走上前去,“殿下怎麼了?”
袁親衛見他遮著臉,便問了聲:“您是……”
“我是孟相公派來保護殿下的人。”
周挺說道。
袁親衛一聽“孟相公”三字,便著實鬆了一口氣,他俯身去將嘉王扶起來,此時周挺見嘉王轉過身,才發覺他眼瞼浸淚。
他愣了一下,“殿下這是……”
“方才有一男一女在此,得虧那位年輕公子,否則殿下就危險了。”袁親衛到這會兒還有些後怕。
“他們人呢?”
周挺環視一圈。
“已經走了,我才命人去追。”袁親衛說道。
周挺皺了皺眉,一男一女,這個節骨眼,還有哪一路人來救嘉王?
夜越深,雪越盛。
徐鶴雪騎馬疾馳,甩開了追在後麵的那些人,他一言不發,耳畔越發急促的風聲他似乎也聽不到。
倪素抬頭望向他。
他的一隻手卻落來,按壓了一下她將要滑下去的兜帽。
“真的……不與他相認麼?”
倪素以掌心裹住他握著韁繩的手。
“周挺在,永庚的親衛都在,我若讓更多人知道我回來,便是置幽都法度於不顧。”
生與死之間門,所隔恨水,是界限,亦是敬畏。
人敬畏生死,才知生的可貴,死的意義,如此,人才會學著珍視自己或他人的性命。
“何況他若知道我在此,隻怕會冒險抗旨,”他的聲線依舊沉靜,卻不自禁地低首,雪花拂鬢,他的下頜抵在倪素肩頭,“他的處境本就危險,若再抗旨,便是給魯國公與潘有芳遞刀。”
暫避彤州,總比繼續待在雲京好。
琉璃燈在顛簸中滅了火光,徐鶴雪眼前歸於一片漆黑,他聽見馬蹄聲聲,寒風獵獵。
他想起荻花岸邊,
冰麵之上,那道朦朧的,蹣跚的身影。
自徐鶴雪十四歲離京,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雖隻書信常來往,仍為彼此之知己。
“他此生,”
徐鶴雪仰麵,鬢邊幾縷淺發微揚,雪粒子落在他的眼眉,卻始終無法消融,“我對他唯一的期盼,就是他能好好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