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四時好(三) “倪阿喜,過來吃枇杷。……(1 / 2)

招魂 山梔子 7457 字 9個月前

倪素早就已經做好準備了。

從那晚洞房花燭開始, 從那首留在食單附頁上的《少年遊》開始,她要與一個永遠不能長相守的人互許一生。

與他相愛,然後看著他走。

她已經做好準備, 三餐粥飯,一部醫書, 就作為她餘生的全部意義, 少一些難過,少一些蹉跎。

她自認, 她可以做得到。

如果此刻, 沒有下雪的話。

金鈴聲聲, 寒霧茫茫,她方才燒掉的寒衣又乾淨整潔地穿在那個人的身上, 他的發髻間是一根白玉竹節簪。

而她不著外衫, 披散長發,甚至沒有穿鞋襪,整間院子裡的燈籠被吹熄大半,她麵前的銅盆裡火星子也隨風而飛揚。

“阿喜。”

他的聲音落來,冷得像浸過雪, 一刹那,逼得她眼眶濕潤。

他走近一步,她卻後退一步。

徐鶴雪倏爾頓住,不再動了。

他亦不敢置信,此刻他竟身處人間。

“你過來。”

倪素後知後覺, 聲線發顫。

徐鶴雪聽見她的聲音, 才順從地抬步朝她走近,銅盆裡的火光熄滅了,風裡有草木灰的味道。

他在階下站定。

瑩塵點滴飛浮, 細碎的光影在倪素的眼前晃來晃去,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你打我一下。”

徐鶴雪站著沒動,“阿喜,你打我吧。”

如果這是夢也好,至少在夢裡還能相見,至少倪素還能親眼看見他穿著這身衣裳站在她的麵前。

可是風很冷,雪粒子砸在她的衣襟,融在她的皮膚上,她又覺得自己無比清醒,牽起他的手,雖然還是冷,卻沒有想象中那樣冷得刺骨。

冷與暖的相觸,兩人俱是渾身一顫。

倪素發現他周身有細如絲縷的淺金色流光時而閃動,如同他衣袂間的暗紋繡痕,卻如水一般脈脈流動。

“你不是走了嗎?”

倪素仰著臉,“你不是……不會再回來了嗎?”

“我……”

徐鶴雪其實也並不清楚當下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見她的眼淚收不住,他便立時用指腹去抹。

怎麼也抹不完,他的指腹一遍遍地擦著她臉頰的皮膚,她原本凍得蒼白的臉,被他擦得浮出薄薄的紅。

“阿喜,你彆哭。”

他說。

天邊濃雲密布,飛揚的大雪使得外麵的街市變得尤為熱鬨,無數人衝出家門,攜家帶口,仰望這場四月雪。

濃雲如瓷,整個雲京城簷下的燈盞不約而同地飛出絲縷的光芒,在無數人的目光注視下在雲層裡鋪陳,好似金繕修補後留下的金色裂紋。

天上異象叢生,倪素隱約聽見外麵人的驚呼。

紫霧彌漫,一道身影伴隨幽冷的光影凝聚在簷上,他身著赤色甲衣,金石為飾,肩披祥雲,而腰佩綬帶,衣袂獵獵欲飛,頭戴獸冠,獸目人麵,胡須白而卷。

若不是那雙獸目,那張臉,便是倪素曾在雀縣大鐘寺的柏子林中,所遇見的那位老法師的臉。

那是幽都土伯。

他的麵容分明是人,五官卻兼具獸的凶相,金剛怒目,但甫一開口,嗓音卻渾厚慈和,“苦其誌,而成道,此話並不是說若要成道,則必要受儘劫難,而是說,受儘劫難卻依舊不改其誌之人,可得道也。”

“玉節將軍,你生前身具不世功業,負冤而死,卻無怨恨,所以得飛升道,但也恰是你的不怨恨,讓你執意留在幽都,渡三萬冤魂成他們的道,雖神魂俱滅而無悔矣。”

“但世間道法千變萬化,你欲為人,而人亦為你,如今幽都寶塔中三萬冤魂的怨戾已解,你本該魂歸九天,卻又身處於此,你心中可有疑?”

“請土伯解惑。”

徐鶴雪道。

“你已具神性,蒼穹繁星才是你的歸宿,然而凡人為你招魂,為你點燈,是他們在留你。”

“凡人的香火供奉,是你的立身之本,而你靖安軍三萬英魂亦滯留輪回地,為你求一個重返陽世之機,可你血肉之軀已失,若不入九天,便不能重塑星宿之身。”

“我寧願不為星宿,哪怕身化長風,亦要在吾妻身側。”

徐鶴雪抬手,風雪灌了滿袖,他俯身作揖,“請幽都,請上蒼,成全於我。”

“三百年的星宿之身,三百年的逍遙極樂,你當真舍得?”

“我不求天上三百年,隻求此間,哪怕飛鴻雪泥。”

幽都土伯的身影在紫霧裡若隱若現,他一笑,竟也有幾分慈眉善目,“玉節將軍,雖不入九天,你亦得道。”

天邊驚雷陣陣,紫電金光交織。

倪素看見土伯那雙獸目逐漸變換為人的一雙眼睛,他和藹的目光落來她的身上,“倪素,你們二人之間的緣法,是我親手所鑄,先有你兄長一事,我才以你為契機,成玉節將軍還魂之機,你可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

“我不敢忘。”

倪素牽起徐鶴雪的手,她仰著臉,冰涼的雪粒子輕拂她的麵頰,“我願供奉土伯大人一生!”

烏雲裡鋪陳的淺金裂紋,是萬家燈火招引玉節將軍返還故居的路。

霎時雷聲止,紫霧散,漫天雪落,沙沙作響。

房中明燭,照著素紗屏風上歪歪扭扭的囍字,倪素凍僵的雙足踩在他的膝上,看著他低頭挽起她的褲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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