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園路林公館,夏日午後,慵懶熱烈的陽光透過白色紗簾零星灑在原木色的木質地板上,窗外草木青翠,花香惑人,邵麗琴坐在樓下的小陽台上喝咖啡,隱約能聽到樓上激昂婉轉的外語對話聲,這讓她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她這一輩子,最驕傲的就是生養了三個極為優秀的子女,兩個兒子是上海灘有名的青年才俊,唯一的寶貝女兒不僅貼心孝順,而且才識過人,學貫中西,是上海灘一等一的名媛淑女。
這不,後天在天蟾大劇院即將上演的英文版《西廂記》就是由她女兒林婉黎主演,這還是國人用英語演出傳統劇目的頭一回,所以消息一經傳出,不僅上海各大時報,就連其他各地的報紙也預告刊登了這一盛事。
文人墨客們最喜林婉黎這般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年輕名媛,一時她的名聲直逼北平名媛蕭曼冉。
蕭曼冉出身北平蕭家,父兄皆在軍政府擔任要職,祖上也是出過不少高官顯貴的,她本人更是美國伊利諾伊大學的高材生,回國後在北平的交際場上備受吹捧,拜倒在其裙下的精英才子不計其數。
而現在,林婉黎聲名鵲起,還有小報將她和蕭曼冉並稱為“北蕭南林”,意喻她們是當世有名的豪門名媛。
想到這些,邵麗琴心情越發舒暢,她跟廚房招呼一聲。
“王媽,去給婉黎和青青送杯咖啡上去,少加些糖。”
廚房王媽應了一聲,很快端著托盤上樓去了。
樓上,林婉黎正在琴房和吉青青排練劇目,吉青青純粹是給林婉黎當陪練的搭檔,她自己是不上場的,林婉黎真正的搭檔是荷蘭銀行總經理孔方元,這位孔先生三十出頭,也是上海有名的世家公子,精通四門外語,平生一大愛好就是唱戲聽戲。
林婉黎接受劇院邀約時知道搭檔是孔方元便欣然應下,因為這位孔先生不僅是荷蘭銀行的總經理,還是聶新元的表舅,跟聶新元母家關係匪淺。
林婉黎跟聶新元的桃色緋聞鬨得上海人儘皆知,兩人的婚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板上定釘了,所以進門前跟婆家人熟悉一下,賣孔方元一個人情,這事也是可以考量的。
王媽把咖啡送進去後便小心掩門出來了。
吉青青坐到窗邊的小沙發上招呼林婉黎:“行了婉黎,你的台詞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過來休息一會兒喝喝咖啡潤潤嗓子,把自己繃得太緊也不好的,再這樣練下去,後天你登台的時候嗓子非變啞不成。”
林婉黎歎口氣,走過來坐在吉青青對麵的小沙發上說道:“你說的對,再這麼下去,我都撐不到登台的時候了,不過這次演出很多報社都會派人來采訪拍照,我要是出一丁點兒紕漏,保準第二天報紙頭條都是我的新聞,那時候可真就貽笑大方了,所以由不得我不緊張。”
“說得也是,不過婉黎,你和聶公子的事情到底進展得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訂婚?”
說到婚事,林婉黎眼睛亮了亮,聶總長前幾日電話裡開玩笑說要上門提親,她父親言語間跟她透出了口風,這樣看來,聶府是滿意她這個未來兒媳婦的,不過在這之前,聶新元想讓她陪他去一趟北平見他母親聶夫人,所以訂婚的話,應該是從北平回來之後。
“哦,這是醜媳婦要去見公婆了?”吉青青聞言笑著打趣她。
林婉黎板著臉嗔她一眼,最後自己沒忍住笑了:“胡說什麼呢,你仔細看看我哪裡醜了,倒是你這個醜丫頭,沒有沒看中的人啊,聽說吉夫人最近也在給你相看親事。”
吉青青故意心酸地搖頭:“這感情和婚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東西,我哪裡能跟你比,才回國多長時間啊,你這丫頭就急著把自己嫁出去了,我呢,慢慢來,先不著急,倒是你嫁進了聶家,有優秀的青年才俊可得記著給我介紹啊。”
林婉黎笑著說那是當然。
吉青青也笑著,不過那笑仔細看看卻是浮在表麵的,同樣留學回來的好姐妹,境遇卻是天差地彆,這實在不是能讓人高興起來的事啊。
下午林家派車送吉青青回去,邵麗琴和女兒坐在一起說話,跟她說起北平聶夫人的性情喜好。
“聶夫人聽說是前朝王府的嫡小姐,出身尊貴,所以行事排場和一般人不同,她平日深居簡出,好像不太出席些交際場麵,你過去北平之後行事千萬大氣端莊一些,去聶府拜訪的時候帶著媽媽給你準備的那隻金絲白玉鐲,那手鐲以前也是皇室流傳出來的,想來聶夫人應該會喜歡。”
邵麗琴拉著女兒的手柔聲叮囑,這次北平之行,她彆的不擔心,就擔心女兒是否能討得聶夫人歡心,要知道自古婆媳間的關係就很微妙難處,更何況聶家隻有聶新元一個獨子,聶夫人的態度是女兒將來在聶家生活是否平順合意的關鍵。
“媽,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的,我都這麼大了,還能不知道怎麼討長輩歡心嗎?再說有新元他陪著我,您不是說聶府對我還算滿意嘛,既然這樣,聶夫人初次見麵肯定不會為難我的。”
林婉黎心裡雖有些忐忑,但她還是安撫起母親來,女人若要嫁人的話總要經曆這一遭的,所以她寧願嫁入高門,也不願低嫁,反正給人家做兒媳婦總沒有在自己家當閨女來得舒服愜意。
說著母女倆對視一眼都傷感起來,辛苦養大的閨女現在就要費儘心思討好婆母,邵麗琴對自己兒媳婦淡淡的,可一想到自己女兒嫁人後可能遭遇的那些,她就不由得心痛起來。
說來上海灘最幸福的人當屬沐顏了,鬱自安上無雙親,她自己父親早亡,母親改嫁,兩人上邊一個長輩都沒有,平時要多自由有多自由,跟其他嫁人後要伺候婆家幾代長輩的夫人奶奶比起來,她可真是掉進福窩裡了。
不過嘟嘟對這點倒是頗有微詞的,他前幾天跟媽媽去金元寶家玩了一趟,金元寶家裡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太爺爺太奶奶全都在世,蔣桃娘家和婆家的住處就隔著一條街,金家的前門正好對著蔣家的後院,金元寶在金家一哭,他姥姥姥爺立馬就上門了。
嘟嘟就很羨慕了,尤其是金元寶跟他吹噓自己對付親爹的法子。
金元寶他爸金多多也是倒黴,生了個兒子跟祖宗似的,不能碰,一碰就嚎,嚎起來金家的上一輩,上上一輩全都對著金多多口沫橫飛,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犯了什麼大錯呢,不就是把金元寶那胖墩惹哭了嘛。
不僅如此,他老丈人家跟他家住得近,金元寶這小子闖了禍就直接藏到蔣家去了,他去找人還要被嶽父嶽母說一頓,叫他不要成日跟一個孩子計較。
總之金元寶在金家那地位可真是羨慕死嘟嘟了,金多多弄不過金元寶那胖子的,而且金元寶你說他是熊孩子吧,人家出去挺乖挺有禮貌的,幼稚園裡人緣也好,雖然體格大,但是也不欺負小朋友,就是跟他親爹不對付,在金家長輩眼裡再可愛乖巧不過了。
所以金多多就倒了黴,什麼壞事最後都歸因到他身上,金元寶就藏在長輩後麵笑嘻嘻對著他擠眉弄眼。
這孩子記仇啊,誰讓金多多一個當爸的成天說他胖呢,胖也不是你兒子嘛,你難道還敢把我扔了啊,所以就使勁兒跟金多多作對,還每次都穩贏。
嘟嘟見識過一次後簡直大開眼界,相比之下他在家的日子那簡直是苦不堪言了,全家就他地位最低,以前他哭兩聲爸爸媽媽還好歹過來哄哄,現在他跟著許安山練武,那兩口子早上跟聾了一樣裝聽不見,他嚎得再大聲也沒用,反而會挨上許安山兩棍子。
就這麼過了一個來月,他愣是沒怎麼掉過眼淚了,掉了也沒用啊,他小可憐一個,又沒人心疼,隻有每次給舅舅打電話的時候訴訴苦,可舅舅在美國呢,想管也管不了他,所以就隻能這麼一天天熬著。
沐蘇城那邊才不心疼這小家夥呢,一個小男孩,成天哭唧唧的,現在好歹是治好了他這哭包的毛病。
嘟嘟這孩子哭的時候大多都是哭給彆人看的,想叫人心疼他,但現在這招不管用了,他自己哭兩聲覺得沒勁也就擦擦眼淚不哭了,畢竟哭起來還怪累的,也沒人安慰他給他個台階下,想想還挺沒麵子的。
不過從金元寶家裡出來,他在路上就跟沐顏說他想要爺爺奶奶姥姥姥爺。
沐顏啊了一聲,不懂這孩子腦子又想到哪兒去了。
“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說起這個啊?是不是覺得元寶家裡人多啊?羨慕元寶有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寵著?”
嘟嘟心想才不是呢,他隻是想著有了爺爺奶奶就能治住他親爸了,到時候他一哭,他爸爸就等著挨罵吧,這簡直是尚方寶劍啊,到時候看爸爸媽媽還敢逼他練武,這孩子自己心裡腦補了一下鬱自安被罵得慘兮兮的場景,竟然不由自主笑出了聲。
可見這段時間天天早起給他帶來的心理傷害了,畢竟滿打滿算一個五歲的孩子,又是個從小撒嬌耍賴偷懶慣了的孩子,這麼一下子讓他變個樣子,實在是很不容易。
沐顏驚悚地看了一眼兒子,怎麼突然就笑出聲了,看著很嚇人啊。
“兒子,你有事跟媽媽說啊,彆憋在心裡。”
聽聽這苦口婆心的關切語氣,嘟嘟摸摸自己的小光頭就笑,他前幾天嫌熱,沐顏為了省事直接給他推了個小光頭,本來以為這孩子要哭的,結果人家摸摸自己的光腦門,隻說是挺涼快的,彆說哭了,嘴巴都沒癟一下。
“沒什麼的媽媽,我隻是想著如果有爺爺奶奶的話爸爸就會很幸福的,爸爸很可憐的,不像我有爸爸媽媽疼,我隻是想他更幸福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