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原上從來沒有邪神的席位。
自神代步入終結時, 八岐大蛇就被流放在地獄和人間的間隙之中。祂司掌群蛇和怨恨生成的魔物,雙眼可俯瞰大地,但經常會將人間和地獄看不分明。
有人在地獄之口種下天人之花的時候,人間殺伐紛亂血流如注, 的確讓人分不清到底哪邊才是人間, 哪邊才是地獄。
後來人間平定了很長一段時間, 邪神就覺得無趣了。
不過人類的怨恨不會安分太久, 仿若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怨恨傳達到祂這裡,他睜著冰冷的眼睛, 掃視過一條條從虛空中掉落下來的蛇。
直到某一日, 陰陽間隙出現了一道裂縫。
那道裂縫帶著這個空間中從未有過的光亮,群蛇紛紛鳴叫起來,驚亂地四處遊走。
像是有人用強大無比的力量生生敲開了這個包裹著群蛇的間隙,光芒射進這個空間, 延伸出有一條蛇般長的縫隙。
一個魂靈飄進了邪神的領域。
八岐大蛇從巨大的蛇骨上支起身, 輕而易舉地就抓住了那個魂靈。
強大的力量灼燒了邪神的手, 祂不甚在意。
這個魂靈就像一團似散未散的光,灼燒的痛楚反而讓邪神忽然反應過來。
不知道有多少年,祂未曾親自觸摸過這樣的光芒了。
和祂俯瞰的地獄和人間不一樣, 近在咫尺, 有溫度和觸感。
那道裂縫很快就被怨恨填補, 陰陽間隙裡隻剩下邪神手上這一抹螢火之光。地獄和人間的縫隙中沒有生命也沒有死亡,這樣的光芒即便力量再強, 也很快就會被此地的規矩消磨散去。
邪神慵懶地趴回蛇骨上, 很難看出情緒的冰冷豎瞳凝視著這團光,唯獨打著圈的尾巴暴露了一點不一樣的心思。
魂靈本能地想離開這裡,但陰陽間隙無邊無際, 沒有任何出口和入口,他隻能被邪神卷在尾巴上或者拿在手上。
出不去的,怎麼都出不去的。蛇神想。
人間又到了一個妖魔橫生的時代,這個時代裡什麼樣的魑魅魍魎都有,也是怨恨和詛咒最興旺的一個時代。
八岐大蛇因此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個祈願聲。
太稀奇了,邪神已經被流放那麼長的時間,在世間的傳說並不錯,就像細小的蛇,早晚有一天要被巨大的時間洪流衝走。
可那個聲音雖然微弱,但是卻苦苦掙紮著,拚了命似地要鑽入八岐大蛇的耳朵裡。
是一隻天狐。
長尾豐盈,妖美無比的天狐與人類相戀,子嗣混雜了妖怪和人類的血液,是前所未有的結合。不穩定的血脈最難以出世,可天狐的膽量與長情卻想要打破那些桎梏,和高天原的意向相悖。
她轉而向邪神祈願,隻希望自己的孩子得以降生。
可幼小的狐狸已經死了,邪神能做的隻有用蛇塞滿那個仍還有溫度的軀體。
世間沒人喜歡蛇。
八岐大蛇忽然轉頭,看向手裡的那一團光。
他曾猜測過這個魂靈原本的模樣,用雙目去窺視時,隻隱隱看到這個人死的那一瞬間的事。
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和強大到足以跨越時間和空間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他和自己一樣,想離開這裡。
蛇神放開了卷起的尾巴,把那螢火一樣的魂靈,放了出去。
怨恨構築的通道送走魂靈,殘留的力量被世間有心的術師察覺。
陰陽間隙再度昏暗無光,人間天狐死去,半妖成長,術師們真正意識到了邪神的存在,想要建立橋梁,開始了祭獻。
祥瑞的鳳凰出現的元日之前,是大晦日。
那是個萬馬齊喑的日子,沒有任何光照可以發現世間的陰暗,所以邪神照例接收到了來自人間的祭獻,終於得到了短暫地可以將一條蛇放入人間的機會。
蛇的力量並不大,隻有這樣才能躲過高天原的耳目,它和其他怨恨化作的蛇也不一樣,隻承載著神明壓製極致的細小意識遊走在山林間,穿行於那又高又深的林草,走過長長的河流與漆黑的深澗。
來到雪野的時候,這條蛇因為嚴寒不得不陷入冬眠,初夏醒來時才再度遊走進草叢裡。
它已經習慣了黑暗,所以從未停步,好似前方的路沒有儘頭,隻有一層有一層深草拂開在自己的鱗片上。
然後它突然聽到一個人在說話。
“咦,這麼冷的地方居然還會有蛇?”
蛇停下遊動,眼前層疊厚實的草被撥開,一隻瓷一樣的手伸進了這片昏暗中。
蛇抬頭,看到了一個弱小的半妖,和一雙很難看的眼睛,它緩緩張開嘴,屈身彈跳,用鋒利的牙齒對準那個半妖的脖頸。
【半妖,幫我找一個人。】
蛇神要求道,但隨後祂發現自己沒辦法很好地控製人間那條蛇的情緒和言行,隻能任憑它發出嘶鳴又尖利的聲音叫囂。
“他和你一樣是半妖,但力量強大,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蛇卷起尾巴,露出帶毒的獠牙脅迫道,“幫我找到他!不然我就……”
賀茂朝義:“……”
賀茂朝義:“不然你就?”
紫鱗的小蛇一尾巴拍在對方的手臂,凶神惡煞,特彆可怕,“吃了你!”
黑頭發的青年定定看著蛇紫色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想看出什麼真實性,良久,他笑起來,在對方急不可耐的尾巴的拍打聲裡答應著。
“好啊。”
然後他肩膀上就跨著這條蛇,繼續往京都的方向走去。
雙手攏袖,慢慢悠悠。
“天氣那麼好,接下來要不要去拜訪一下鳳凰的神社呢……”
“快幫我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