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嵐奮鬥了半天, 還是沒找準縫被子的方法, 縫了幾針不是找不著針了就是紮了手, 反正怎麼都不方便。
她坐在那裡生了一會兒悶氣,但是這東西它不能靠智商和情商解決,它就是一個手工。
手殘黨是真傷不起。
半天林嵐也沒縫出成果,還把手指頭戳了好幾個洞, 頓時一陣挫敗,索性去自留地刨地準備種菜。
冬天要囤白菜、蘿卜、土豆, 她家裡五個孩子呢,已經感受到了來自糧食和蔬菜的壓力。
快晌午她回家,孩子們陸續回來,她趕緊收起來準備做飯。
二旺趕著三旺, 麥穗領著小旺, 小旺趕著旺旺和兩隻鴨鴨,沒看見大旺。
小旺開心地跑進來,“娘, 我吹出來了。”說著就舉著笛子嘟嘟地吹起來。
林嵐眼睛一亮, “小旺真厲害!”
二旺道:“我們去割草碰到校長,給我們割了一根蘆葦,刮了個膜貼上。”
林嵐一想還真是自己疏忽了, 買的時候供銷社可沒笛子膜賣, 她也就沒當回事, 反正買回來哄孩子而已。
哪裡知道小旺竟然無師自通, 還能吹響, 真是不簡單。
麥穗進屋看見炕上的被子,歡喜道:“娘,我是不是可以自己一床被子了?”
家裡就她一個閨女,大了也沒法和小子一個被窩,肯定要一床被子。
哥哥弟弟們卻沒這個待遇。
她說著就要去掀開試試,林嵐趕緊摁著,“彆給我動亂了,沒縫完呢。先做飯。”
二旺卻從林嵐臉上看出點什麼來,他小聲道:“娘,你讓俺大娘來幫幫忙唄。”
“你大娘還得上工,家裡還有一大家子要伺候,哪裡有功夫啊。”
二旺就露出一個戲謔的笑來。
林嵐看著,嘿,你這個小破孩兒,你知道啥?
“做飯了啊,我看看攢幾個雞蛋了,晌午做洋柿子炒雞蛋。”
“娘,還是韭菜炒雞蛋,洋柿子做湯。”三旺跑進來,一腦門子的汗,顯得那到月牙型的疤痕特彆亮。
要是再黑一點,說個小包公也可以的。
林嵐心裡內疚,“行,就做三旺愛吃的韭菜炒雞蛋。”
家裡三隻母雞,雞蛋倒是不缺,就是缺油。
做飯的時候孩子們都爭著去擺弄收音機,結果嗤啦半天聲音越來越扭曲,最後沒電了。
二旺就怪麥穗:“是不是你又偷拿出去顯擺了?”
麥穗臉頰一紅卻不承認,“胡說,我整天出去割草,什麼時候拿出去了?”
三旺拿著一個西紅柿啃得滿臉都是汁水,“二姐你不是拿著收音機去和玉榮、嫚嫚兒她們聽了?”
麥穗丟了麵子,趕著三旺就打,“咋哪兒哪兒都有你呢!”
三旺就跑。
這時候大旺騎著自行車馱著一大捆樹枝回來,深秋有些村裡會修樹,社員們可以撿樹枝回去燒火。
不過也就大旺敢去鄰村撿。
三旺躲在大旺後麵,“大哥,大哥,俺姐要打死我。”
大旺就瞅了麥穗一眼。
麥穗不服氣,“你再亂說啊。”
三旺:“我哪裡亂說了,我都看到好幾次了。”
林嵐喊道:“趕緊都回來洗手吃飯。”
她又勸二旺:“乾嘛不樂意啊,不就沒電了嘛,又不是壞了。”
二旺:“那電池這麼難買,沒電不就和壞了一樣?”
“沒事啊,彆擔心,你爹都回來了。讓他想辦法唄。”
二旺這才舒服點,卻還是不忘說麥穗一句,“娘,你可小心,彆把麥穗養得跟小姑似的,就知道臭美顯擺。”
林嵐:原來的你毛病比麥穗可大多了好。
“不是有你嘛,我二旺這麼勤快能乾,艱苦樸素,姐姐還能歪哪裡去?你帶著姐姐,娘放心。”說著揉了揉二旺的頭發,以茲鼓勵。
二旺心裡美滋滋的,“那你得多讓她聽我的,她總說她是姐姐讓我聽她的。”
“行行行,”林嵐笑著,轉身又跟麥穗道:“你看二旺多能乾啊,做飯又好吃,還替你乾活兒。你哄著他點啊,男孩子就得哄著他才勤快嘛。”
麥穗嘻嘻笑起來,“那你哄我爹不?”
林嵐:“吃飯吃飯。”
一家人吃飯,林嵐道:“這兩天學校要開學了,我得去和校長說說,讓你們都去上學。”
一個不落,當然小旺可以等兩年。
三旺:“娘,能不能彆吃好飯的時候說這個?”真是掃興!
林嵐:這熊孩子!
二旺和麥穗倆年紀正好,一直跟著林嵐,被洗腦得對上學已經不抵觸。
小旺還小,不急,大旺略大,他和三旺最抵觸。
“以前說上學都是神經病,那是娘開玩笑。娘道歉,現在我覺得上學才有出息,能知道很多知識,不做傻子。”
三旺摸摸自己腦門的疤,有點癢癢,還是不想上學。
林嵐看了他一眼,“你喜歡遊泳,你知道人為什麼能在水裡浮起來?你知道為什麼嗆水會淹死?”
三旺:“我劃拉劃拉就浮起來,就像吃飯嗆著似的,也能嗆死。”
二旺道:“那淹死的人不劃拉也能浮起來呢。”
三旺這就想不明白了,但是依然不想上學。
林嵐也不多說,反正上學是必須的,等韓青鬆回來說。
過了一會兒,大隊部那裡傳來嘈雜聲。
三旺蹭得站起來,“俺爹回來了,我去喊爹吃飯。”
大旺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林嵐:“……”
“你什麼時候吃的就吃好了?”
大旺指指笸籮,“我吃了兩個半餅子。”
林嵐看了看,果然笸籮空了一大半,還喝了一碗西紅柿蛋花湯,但是韭菜炒雞蛋大旺沒吃。
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居然吃了倆餅子。
林嵐根本沒看見,我的天,養不起了!
她笑眯眯的柔聲道:“大旺啊,吃飽了沒?彆餓著。”
大旺打了個哆嗦,“吃好了,我去割草。”
過陣子就沒草割,現在要多割一些,曬了囤著冬天給牲口吃。
現在割草,一筐子生產隊多給半工分。
林嵐又覺得大旺還是很懂事的。
“大旺,大旺,吃完了沒啊,快點,他們都去了,等你呢。”外麵有人喊。
大旺蹭得躍出去,拎著筐子飛奔而去。
林嵐:……剛以為你有進步呢,合著是躥出去玩兒呢。
這孩子也厲害的,一邊玩也不耽誤割草,就是不知道他玩什麼,鬼鬼祟祟的。
哎,兒大娘沒用,還得爹來揍。
大旺剛走,韓青鬆就回來,三旺在跟他爹講自己還小,不能上學等等。
韓青鬆:“家裡的事兒,你娘說了算。”
三旺的腳步就沉重起來。
林嵐招呼他們趕緊吃飯。
爹在家孩子們有壓力,一個個急著吃完各做各的去。
天冷了林嵐尋思三旺也不能再下水就沒管他。三旺嫌二旺管東管西,不如大哥好玩,一扭頭就跑出去。
小旺現在已經開朗很多,隻要林嵐忙,他就跟著哥哥姐姐。
二旺和麥穗領著小旺出去割草、拾柴火,有機會也去拾地裡掉的糧食回來。
轉眼間孩子們走得一乾二淨,還能聽見二旺和麥穗拌嘴的聲音。
林嵐把剩下一碗韭菜炒雞蛋和一小盆湯端出來,她也還沒吃呢。
韓青鬆吃飯的時候不說話,和大旺一樣,速度不慢,很快就說吃完了。
等他吃完,林嵐看那碗炒雞蛋還剩著呢,他根本沒吃,“你把炒蛋吃了。”
韓青鬆:“我飽了你吃。”
林嵐:我怕你一個人無聊,所以等著你一起吃,你可好,自己三下五除二吃飽了。最後反而是我吃得最慢,看來以後還是先吃。
她好奇韓青鬆這麼快就回來,“那些人怎麼處分的?這種真應該重判,影響太壞,要是隨便就闖入彆人家裡,以後老百姓還敢放心睡覺嗎?”
按照她的了解,這種偷竊一般都是各大隊革委會自己處置,押著遊街、開大會批D,然後繼續上工,下了工隔三差五就開會遊鬥,而且這種壞分子的罪名一經扣上就摘不掉,隻要有政治任務就拿他們開涮。
當然,這裡麵可操作的空間就很大。
本村的大家互相勾連,隻要不是殺人,一般都會原諒。比如說劉春和,雖然半夜入室偷竊可恨,可罪不至死,同村都有親戚關係,抬頭不見低頭見,隻要不是黑5類,韓永芳自然也要對他網開一麵。
外村的則要遣送回本村去處罰,彆人無權處置。
遣送回去,會不會受罰,那就要看人家村乾部的決定以及那人和村乾部的關係如何。
像趙建設這樣有點小關係的,回縣城以後頂多教育一下,寫封保證書就沒下文。
頂多像那個瘦子矮子,可能要被開會批D一下,留下個案底,之後也就沒事。
要這樣,她覺得便宜他們,現在覺得大旺敲那些棍子很解氣,就算放了他們也不虧。
反正在她看來,這幾個入室盜竊份子,可比那些所謂的政治犯可恨。很多政治犯或者經濟犯的,並非真的犯罪,不過是寫了什麼不符合要求的,或者說了什麼話被處分而已。
比如說運動來了,上頭要求本單位也搞運動,要求互相揭發、批評與自我批評或者抄大Z報的時候寫錯了字,算錯賬等等。
那純粹是為鬥爭而鬥爭。
可這幾個人一點也不冤枉,半夜入室盜竊,說不定還會演變成傷人搶劫,十分惡劣。
韓青鬆點點頭,“暫時關在公社裡,過兩天出最終處分。”
按照流程要調查取證,看看有沒有前科,最重要看他們的成分。如果成分不好,罪加一等,如果成分好,就可以從輕處罰。
革委會主任的意思,估計還得考慮一下這些人有沒有什麼背景,比如那個趙建設,他叔好像和縣革委會有點關係。
這些韓青鬆就沒說。
林嵐很高興,關得好,就得狠狠懲處這些壞分子!
*
後頭老韓家,韓老太太飯也不吃,糊了一臉膏藥,哎呀哎呀地呻YI著,念叨著老三怎麼還不把老四給領回來啊。
這時候劉春芳扶著餘痦子進來,“嫂子,求你高抬貴手啊——”
韓大哥看著,攔著她們,“乾嘛呢,去公社喊去。”
劉春芳顫聲道:“大哥,俺娘要和大娘說兩句話。”
韓大哥不肯,趕他們走,“沒什麼好說的。”
“讓她們進來!”韓老太太在屋裡大喊著。
餘痦子得意地瞅了韓大哥一眼,拉著女兒進了屋。
一進屋餘痦子就開始哭,“大嫂子啊,你可得救救我們小子啊。都是趙建設那個挨千刀的啊,他從你們老四嘴裡打聽著那1500塊錢,就攛掇著我們小子來探路偷錢啊。”
韓大哥氣道:“你說什麼話呢,明明就是你們劉春和勾搭了外人來村裡偷錢,怎麼還扯上我們老四?”
老四本身還有看反動書籍的罪名呢,要是再加上一個勾結外人盜竊,那還了得?
韓大哥也是怕老太太聽餘痦子忽悠,趕緊把利害點出來,讓老太太知道餘痦子不懷好意。
隻可惜老太太腦回路不一樣,這會兒在她心裡林嵐最可惡。
她隻想逼著老三把老四領回來,一天也不想耽誤。
老太太嗬斥住老大,“你閉嘴,彆說沒用的,先把你弟弟領回來是正事。”
韓大嫂就拉拉韓大哥的衣袖,讓他彆多管閒事了。
餘痦子開始忽悠韓老太太,如何如何,韓老太太想著自己老四也被關在縣裡,這會兒和餘痦子倒是同病相憐。
劉春芳聲音軟軟地道:“大娘,你們家三哥這會兒可厲害呢,轉業當了公社的公安局局長,這些小偷小摸的小事,都是三哥說了算呢。隻要他一句話,不管是你們家老四還是我們家春和,都一點事兒沒有。”
她說著還拿了兩塊錢出來,“大娘,這會兒不寬裕,等過陣子扯兩丈布謝你。”
這就是事成必有重謝。
老太太沒看上那兩塊錢,她被餘痦子帶來的消息震驚著呢,老三去公社當官了?
這個不孝子,竟然不告訴自己!
他這是分了家就怕自己當娘的沾光啊!
韓老太太氣得兩眼冒火。
耳房正躲懶的韓小姑聽見兩丈布,就過來看看,也攛掇她娘去找三哥。
“肯定是那潑婦使壞,不讓俺三哥出麵領人呢。”
劉春芳立刻拉著她的手,“還是青杉妹妹明事理。”
韓小姑心裡很是受用,“娘,俺三哥和他們一起回來了,咱們去找他。”
韓大哥還想勸,卻被韓老太太罵了一句,“你們都巴不得老四不回來,都是些黑心腸子的。”
韓大哥被罵得臉色一白,急於辯解,老太太卻根本不聽,一夥兒人鬨哄哄地往林嵐家去。
韓大哥還說去找爹來主持大局。
韓大嫂譏諷道:“你可真老實,什麼也看不明白。”
老韓頭這幾天話也不說,飯也不愛吃,人都不朝麵,基本都躲在地裡乾活。擺明了就是想讓老太太去鬨騰老三,逼著老三把老四領回來。
還讓他回來主持大局,做夢呢。
沒看老二兩口子也縮頭烏龜一樣不露麵?
叫她說老四回來,分明就是他們大房最倒黴最吃虧,就得好好關起來,家裡也消停一下。
這個傻老大竟然還跟著張羅,真是笨死了。
韓大嫂氣得要命,卻也知道自己男人的脾性,根本不聽她說,看看人家老三。
*
吃完飯林嵐準備繼續縫被子,又怕韓青鬆看見笑話,就問他,“對了,你不是轉業了?安排什麼工作?要不要去上班?”
韓青鬆道:“去公社管治安,上午已經報到上任。沒什麼事兒不用天天去。”
雖然他有三個職務,可其實現在公安局就是擺設,社員們都被生產隊拘著乾活,也沒什麼犯事兒的。無非就是接收幾個政治犯之類的,這個也不用他親自去押送。
他的三個職務,主要是為了湊工資的,爭取轉業不讓他吃虧。
林嵐尋思那就是和治保主任差不多,“讓你當公社的民兵連長?”
也算平級,隻是民兵連長跟他那個連長可沒法比,差遠了呢。總歸也有工資,挺好的,總比回來種地強。
韓青鬆點點頭,“差不多。”反正現在民兵連也歸他管。
林嵐對他的工作沒報什麼大希望,村裡治保主任是沒工資的,就是補貼一些工分,公社以前的民兵連長好像也沒幾塊錢。
一個月估計不到十塊錢。
她現在手上兩千多塊錢呢,不在乎這十塊幾塊的。
不過怎麼說也是乾部,會發糧票和一些副食品票。
這是林嵐最喜歡的。
鄉下人不但沒現錢,除了布票棉花票煤油票,其他根本沒什麼。現在韓青鬆有職務,到時候就能多買一些。
她尋思他剛回來,除了公社也得去大隊跟乾部們聯絡一下,就道:“你隻管忙去。”
韓青鬆看著炕上的被子,“沒什麼忙的,你在縫被子?”
他伸手就去拉林嵐疊在炕上的被子。
林嵐趕緊製止,“放著彆動,我自己縫就行!”
韓青鬆已經大手一扯,就把被子扯開,露出裡麵揪成團的線。
之前林嵐穿線有些長,縫了兩針又打結,這會兒弄成一個疙瘩,在那裡發出無聲的嘲弄。
韓青鬆:“……”禁不住眉眼都彎了彎。
林嵐:……老丟人了。
韓青鬆已經拈起那枚針,“我幫你。”
林嵐驚恐地看著他,你不是要上演什麼東方不敗、繡花大盜。
韓青鬆對上她驚訝的表情,露出一絲笑意,朝她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