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挺好看的一隻手,就是繭子和傷口也挺多的。
林嵐伸手握了握,夠硬,這巴掌要是打孩子屁股保管很疼,“讓您見笑啦。”
韓青鬆:……
他順勢握住她的手,寬厚的大手一下子就把她的給包住。
他大手乾燥溫暖,還帶著多年訓練的力度。
這感覺讓林嵐有點奇怪,心跳加速,趕緊把手抽出來。
韓青鬆:“頂針?”
林嵐臉頰一紅,他要頂針啊,她從針線笸籮裡趕緊拿出來。
韓青鬆試了試,把頂針掰開一點戴在手指上,開始變身慈祥的老母親縫被子。
林嵐:!!!
韓青鬆個子高,這樣坐在炕上顯得炕都小了,隻見他右手在被底下托著被子,左手捏著針,開始一針針縫起來。
“被子太厚,棉花也舊,你下針要斜著進去,斜著出來。”韓青鬆還在給她講解要點。
林嵐都看呆了,現在GET那句做家務的男人最帥了。
幾分鐘以後,韓青鬆道:“需要找個粉子印一下直線,要不縫歪了。”
林嵐爬過去看看,“不歪,好著呢。”
再歪也比她縫的好。
韓青鬆卻還是放下,“我去後麵嫂子家借個。”
林嵐立刻道:“我去。”
很快她就把縫被子印直線的滑石粉包借來,在韓青鬆的指揮下給被子印了幾趟白線。
“照著這個縫,就不會歪了。”他開始繼續縫被子。
林嵐就跟著學,“我從這邊開始縫,咱倆一起應該快點。”
她聽韓青鬆說了竅門,覺得掌握沒問題,隻是下麵的手看不見,一針紮下去容易……
“啊!”她嘶了一聲,趕緊把手抽出來。
韓青鬆扔下針線,把她手拿過去,擠了擠,有血珠冒出來。
林嵐生怕他像電視那樣把自己手指頭塞嘴裡,嚇得趕緊抽回來,“沒事沒事,誰縫被子不紮兩下。”
韓青鬆:“還是我縫,給我倒碗水喝。”
林嵐拿他帶回來的茶缸,倒一茶缸水,“家裡還沒買著暖壺,水涼湊活一下。”
韓青鬆表示沒關係,“在外頭經常喝生水呢,沒事。”
林嵐把茶缸遞給他,他卻就著她的手低頭喝水,林嵐隻好配合著傾斜一下。
喝完,她看他嘴上沾著水珠怕滴到被子上,就拿手給他擦了一下。
誰知韓青鬆正用舌尖自己舔了一下,恰好舔在她手心上。
酥酥癢癢跟被電了一下似的,林嵐飛快地縮回手,為掩飾自己的尷尬,她拿著茶缸子喝口水壓壓驚。
喝完又意識到這是韓青鬆喝的,便有點不好意思。
韓青鬆發現她臉上表情變換,一會兒露出個羞澀的表情一會兒又有些狡黠,一會兒又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明白她在經曆什麼內心活動,隻覺得很神秘。
林嵐感覺他眼神都帶上了熱度,心裡有點慌亂,趕緊道:“包還沒給你收拾呢。”
她趕緊去收拾韓青鬆的大背包。
裡麵主要是衣服。
有兩套衛衣,還有兩套春秋衣,再有軍裝,兩雙解放鞋,幾雙帶補丁的襪子,還有一些其他零零碎碎的。
韓青鬆都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的。
還有兩塊肥皂,兩把刮胡刀一盒刀片。
林嵐還找出一小疊各種票來,軍隊的飯票都是全國通用的,還有幾尺布票、糖票。
林嵐發現這飯票上帶著油,可以去買糧食和食用油!
她又摸出一個鋁飯盒,沉甸甸的差點閃了手腕。
這麼重?裡麵難道藏了金子?
她打開看看,明晃晃地直閃眼,竟然都是一些軍功章。
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滿滿的一飯盒!
她拿起來瞅瞅,這得多拚命啊?
她不由得扭頭去看韓青鬆。
他坐姿筆挺,側對著她,陽光給他透出一個完美的剪影,濃眉高鼻,嘴唇厚薄適中,下巴微微前翹。
還挺帥的嘛。
韓青鬆以為她有事,就扭頭看向她。
林嵐立刻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繼續收拾背包,還有幾本紅寶書、巴掌大的筆記本。
一封信從書裡掉出來。
她發現寄信地址和寄信人沒有,隻有收信單位,這種情況一般是匿名舉報信。
她一時好奇就掏出來看了一眼,一看給她嚇了一跳。
信裡舉報韓青鬆亂搞男女關係,不配繼續當軍官,應該趕回家。
林嵐心裡嗤了一聲,寫得漏洞百出,一看就是瞎編……艾瑪,她突然想起來,這、這不是“她”喝農藥之前找人寫的嘛!!!
林嵐尷尬得冷汗都出來了。
韓青鬆應該一猜就知道是“她”乾的?他回來居然沒立刻質問她,他會不會心裡憋著勁,找機會跟她算賬呢?
林嵐心裡頓時有些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偷眼去看炕上的韓青鬆。
他感覺到她的目光,又朝她看過來。
林嵐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把信悄悄塞回去,若無其事地抽出一本紅寶書故作驚喜道:“你還帶了書回來呢。”
她煞有介事地翻開看看,“紅寶書啊,咱家也有紅寶書了。”
上麵有他的批注,其實就是表決心的話,比如聽M主席的話,跟黨走諸如此類。
韓青鬆是在部隊裡學的識字,那字銀鉤鐵畫力透紙背,真是力道十足。
就是——真醜!
她又翻開本子,第一頁抄著M主席語錄,後麵寫著幾句自己的感想,直白簡單,沒有一點文學修飾,在林嵐眼裡看來跟初學者差不多,簡單得可愛可笑。
她看得禁不住彎了彎雙眸。
“你會看書?”韓青鬆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林嵐嚇了一跳,愕然地看著他,他什麼時候過來的?
一點動靜都沒!
“能啊!”她一副不服輸的樣子,順口念了一句。
隻念對了四個字。
韓青鬆眼中露出一絲輕鬆的笑意,剛才翻得那麼專注,還以為她看得懂呢。
林嵐覷著他眼裡的笑意,發現他笑起來比不笑好看,“你們在部隊真好,還能學認字,你教教我唄。”
無所謂學幾個,隻要有學的意向和動作,那自己以後能讀書識字就有借口。
韓青鬆倒是沒拒絕,他大手貼著林嵐的手臂伸進包裡,把幾本書拿出來,順便把那封信拿回去揣在自己口袋裡。
他把書放在林嵐手裡,“交給你保管。”然後他回去繼續縫被子。
林嵐就挑了一本書上炕,翻開第一頁讓他教,幾遍以後又要學第二頁。
韓青鬆:“先學第一頁,記熟再往後學。”
“你再給我念兩篇,我多學一點,這樣念叨念叨就記住了。”
韓青鬆看她一眼,她雙眼清亮澄澈,透著孩子一樣的單純和好玩,不像其他婦女那樣充滿算計,不禁一怔。
林嵐眨眨眼,“乾嘛拿審犯人的眼神瞅我?”
韓青鬆立刻移開視線,“亂說,你先念第一頁我聽聽。”
林嵐故意念錯幾個字,韓青鬆給糾正了。
林嵐笑道:“我先識字,不求寫,你多教幾頁唄。”
韓青鬆又教了兩頁,林嵐都念會,還能合上書背誦。
韓青鬆目光中有驚訝和讚許。
林嵐小得意道:“支書總組織學習,男人們去大隊部學,女人們在家裡也叨咕幾句,叨咕多了我也能記住。”
她居然如此上進好學?
韓青鬆又看她一眼,心裡居然有一種陌生的情愫在湧動,想起上一次她在他臉頰上親的那一下,不禁心口發燙。
他決定繼續縫被子。
林嵐念書,聲音抑揚頓挫,還學著小學生搖頭換腦,竟有一種少女般的可愛。
韓青鬆覺得沒法繼續縫被子了。
“我教你寫字。”他這樣說,耳朵尖不受控製地紅了。
林嵐看見就拿破蒲扇給他扇風,“不用,你縫被子。”
她就說縫被子很累,你看把韓青鬆累的,鼻尖都出汗了。
關鍵她不想跟著韓青鬆學寫字,她的字比他可好看多了,萬一他自卑呢?
再說,萬一他太敏感,懷疑她呢,她可不想露出破綻。
她隻需要跟他學認字,以後自己會寫,就說跟孩子學得。
嘿嘿。
……………………………………
正說著韓老太太被餘痦子等人簇擁著擠進小院。
“老三,老三!”韓老太太扯著嗓門喊。
韓青鬆趕緊下炕迎出去,林嵐也趕忙跟出去,狀若隨意道:“我覺得你還是快去把老四領回來,要不老太太不會消停的。”
韓青鬆到了院子,看著一群人,蹙眉,“娘,你們這是?”
“老三啊,你都當局長了,怎麼不告訴娘啊,娘怎麼也得擺上幾桌歡慶歡慶啊。”韓老太太語氣陰沉,沒有一點歡慶的模樣。
韓青鬆:“娘,為人民服務不分職務,都是光榮的,局長沒什麼。”
劉春芳一臉崇拜地看著韓青鬆:“局長當然了不起!革委會都說了,全公社的治安都歸局長管。”
林嵐沒想到韓青鬆當局長,正暗暗高興呢,看劉春芳那眼神就不順眼,懟她,“了不起跟你也沒關係!”
劉春芳一愣,隨即憤憤道:“局長是我們村的,和我當然有關係。”
韓青鬆道:“我這個局長就是治保主任。”
韓老太太立刻道:“那怎麼能一樣,你可是公社乾部呢,青鬆啊,快去把你弟弟領回來。你是局長,你一句話的事兒。”
韓青鬆:“娘,為人民服務不能徇私枉法。”
他本就嚴肅,說這話的時候更是一本正經。
韓老太太被噎得腦袋都往後頓了一下,看著自己兒子,“老三,娘沒讓你那什麼法,你弟弟就是不懂事,你給他領回來,咱們自己好好教育。”
餘痦子也跟著喊:“就是就是,我們春和也是,孩子小不懂事,領回來好好教育。”
她又跟韓老太太訴苦,“大嫂子,你說小子從來沒遭那罪啊,好好的孩子給把腳卸下來,餓了一晚上沒給口吃的啊——”
餘痦子越說越怨恨。
昨天半夜她知道兒子被抓,想來搶回去,結果被老支書給罵回去,說大半夜的人家韓青鬆剛回來要睡覺,憋著一肚子氣她要是敢觸黴頭保管兒子還得吃苦頭。
她好不容易忍到天亮等著韓青鬆把人送到大隊部去呢。
當時看著自己兒子那半死不活的樣子,她從祖宗十八代開始把韓青鬆全家詛咒了一個遍。
結果韓青鬆一轉眼就成公安局局長,她還得來求情,真是一口血都要嘔出來。
林嵐看老太太和餘痦子一唱一和給韓青鬆壓力,她就道:“老四一時糊塗,我不追究,教育教育行了,要是方便給他領回來。”
當眾做做好人,這樣老太太要是在外麵詆毀她想弄死老四,人家也不信。
老太太立刻跟著說:“是啊,老三,你看你媳婦兒也這麼說,她都不生氣了,你就把老四領回來。”
韓青鬆卻道:“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按章辦事,誰也不冤枉。不得徇私枉法、不得收受賄賂、不得腐B作風,這是黨和人民對乾部的要求,任何乾部不得違犯。我要是違反,我也要去勞改。”
韓老太太張了張嘴,跟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樣,沒想到老三這麼不給麵子。她不禁有點後悔,乾嘛不悄悄跟老三說,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下不來台,老臉都沒地方擱。
餘痦子還指責韓青鬆沒有人情味兒,自己弟弟和自己村的都不幫襯一下。
韓青鬆麵色一凜,看了她一眼,“要不你們去替我當這個局長?”
“你、你……你說話這麼堵人呢?”
韓青鬆一臉正色,“我說真的。”
林嵐憋笑憋得有些辛苦,他們非要跟韓青鬆這種正經人胡攪蠻纏,正經人皮起來一般人受不了。
這時候治保主任也從公社回來,聽到這邊動靜就過來問問。
“青鬆才上任你們就逼著他犯錯誤,這是想把他也送勞改農場去?支書讓你們都散了,彆沒事找事。”
這時候每個村自成一體,社員們不怕外麵乾部,卻畏懼村裡支書、隊長,縣官不如現管就是這個道理。
餘痦子等人被治保主任吆喝著走了,韓老太太卻進了屋,坐在炕上開始哭鼻子抹淚。
林嵐擠兌她:“老太太你也不用哭,你拿根繩把他爹也拴著送過去給老四作伴唄。”
要是說拿老三的前途或者用老三把老四換出來,老太太絕對樂意,林嵐看她那樣就忍不住要懟她。
“你怎麼跟娘說話呢,是不是你挑唆三哥不管小四的?”韓小姑之前沒插上話,這會兒都走了,她要顯本事。
林嵐嗤了一聲,“你說我?我要是說了算,連你也得抓進去,切~~”誰怕誰啊。
韓小姑氣得臉都白了,“你、你……哼!”她一跺腳,“三哥,你看她。”
林嵐沒好氣道:“都該乾嘛乾嘛去,我還得縫被子呢。”
她拿了塊破布呼啦呼啦趕韓小姑,“再胡說我揍你啊。”
韓小姑氣得想和她打,卻又不敢,她腦子裡已經深深地烙下了林嵐舉著斧子追砍她的恐懼,好多次夢到林嵐砍得她滿身是血。
她看林嵐要打她三哥又不管氣得跺跺腳跑了,留老太太自己在那裡哭。
韓青鬆看老太太在哭,想了想,“娘,老四在縣城作風不正,引來彆人報複。現在送他去勞動,不是壞事。否則他留在縣城,早晚闖大禍。”
他認定的事情,遵守原則,絕對不會輕易更改。
韓老太太哭也不好使。
韓老太太就在這裡哭,死活不走。
大有韓青鬆不去領回老四,她就哭死在這裡。
林嵐怕韓青鬆難做,就道:“時候不早,你該去上班了。”她示意韓青鬆躲出去,不在家老太太也沒辦法。
他一走,她就可以把老太太給懟走。
誰知道韓青鬆不知道是沒領會還是不領情,“公安局沒什麼事兒。”
林嵐:……
她道:“哎呀,我還有活兒呢,先縫被子了,你們隨意啊。”
願意哭就哭,哭成孟薑女才叫本事呢。
她感覺自己已經學會縫被子,就上炕學著韓青鬆的樣子,左手伸到底下托著被子,右手捏針開始紮。
她想得很美好,自己肯定可以像韓青鬆那樣遊刃有餘!
一針下去……沒紮透,太直了,要斜著刺進去,再紮……又歪了,縫得針腳好難看……
林嵐:……真是沒麵子。
韓老太太也不哭了,瞅著林嵐縫被子的姿勢,發出很大的冷嗤聲,扭頭去看韓青鬆,尋思兒子一定得生氣。
結果她看兒子不但沒生氣反而表情都柔和起來,頓時又氣又酸,罵道:“真是個拙老婆!”
林嵐:……
韓青鬆沒在意老太太的嘲諷,反而擔心林嵐又把指頭戳了,趕緊從她手裡把針拿過去,大手握著林嵐的肩頭示意她讓開,“還是我來。”
韓老太太比林嵐之前還受驚嚇,顧不得哭了,捶著炕,罵道:“哪裡有老爺們拿針線的,娶老婆是乾什麼的?”
韓青鬆道:“在部隊裡都是自己縫補的。”
林嵐抿了嘴笑,瞅了他一眼,很是滿意。
韓老太太看著倆人眉來眼去(隻有林嵐)已經要氣昏頭,指著倆人罵道:“大白天的不去上班,在家裡耍老婆,丟不丟人,讓不讓人家笑話,你還能不能有點出息了?”
韓青鬆看向老太太,“娘,你不是要替我上班嘛?”
韓老太太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再也不肯聽自己的話,氣得一跺腳撫著胸口就走,“兒大不由娘啊,有了老婆就不要老娘了啊——”
韓青鬆似乎已經習慣老太太演戲,不為所動,繼續縫被子。
林嵐趕緊喊:“老太太你咋走了,留下吃晚飯唄。”
韓老太太氣得腳下一個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