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貴發徹底啞火了。
秀雲娘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腿腳發軟, 一下子坐在凳子上, 扶著桌子大喘氣。
她是最了解自己男人的脾氣, 又臭又硬, 認準的事兒八頭牛拉不回來,犟脾氣一上來,全村人拉不動。
多虧了局長夫人啊, 就是不一樣啊。
要不是因為局長夫人在這裡,今兒閨女就得一屍兩命,真是萬幸啊。
秀雲娘都恨不得要給林嵐磕頭,燒紙上香, 把她當菩薩一樣供起來。
這些天她已經偷摸地給祖墳上過香, 還求菩薩求土地爺,連黃大仙都求過了, 結果還是林嵐管用。
她心裡下意識地來了一句“局長媳婦兒保佑!”
林嵐突然就感覺精神一震, 艾瑪,是不是太潑辣撞邪了?
她下意識地看了秀雲娘一眼, 兩人對了個眼神, 秀雲娘虔誠得跟信徒一樣,朝著林嵐笑得有些癡迷。
如果林嵐沒看錯的話, 她還雙手合什朝著自己晃了晃。
林嵐:“!!!”
董槐花道:“貴發大哥,你快中了, 這事兒都這樣了, 你倒是先打起來。這不是給人送把柄嗎?他娘的都是那個鱉蛋玩意兒, 抓著他非打瘸他,讓他再跑!”
劉貴發蹲在地上,揪著頭發,一言不發。
剛才大閨女氣勢洶洶的,這會兒卻沒暴跳如雷地非要去打鱉蛋玩意兒。
畢竟閨女做下這丟人的事兒,也不是人家強逼著的,是她自願的。
這時候秀雲的倆嫂子回來。
秀雲二嫂子在院子裡抱怨,“可丟人了,全大隊跟著丟人了,這以後還怎麼出門啊?娘家都不用回了。”
董槐花道:“胡咧咧什麼呢,是不是一家人?”
“一家人怎麼就逮著我們拖累呢?還拿我的本子去檢查,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秀雲二嫂子兀自不解恨。
好個小姑,平日裡看著本分老實,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手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越是這種看著老實的,騷起來越嚇人。
秀雲大嫂子道:“彆這樣說了,平日過得好好的,乾嘛就這樣了?出了事兒,先想辦法嘛。”
“想什麼辦法?”二嫂子一副自己名聲被帶累壞的樣子,恨得要命。
秀雲大嫂子也不想多說什麼。
二嫂子還在說趕緊把奸夫抓來,不能就這麼算了。
董槐花道:“什麼奸夫不奸夫的,你是秀雲嫂子,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呢?秀雲和陳知青兩情相悅,你爹娘早就同意的,還訂了親的。”
她給了秀雲娘一個眼神。
秀雲娘立刻會意,就去把從閨女包裡翻出來的一塊紅紗巾拿出來。
董槐花一把抓過去,“這是定情信物,聘禮。反正他要落戶山咀村,一個知青也不用什麼嫁妝……”
“什麼?他要倒插門?那我們是乾什麼的?自己有兒子有孫子,誰要倒插門?這是罵誰絕戶呢?”秀雲二嫂子又不同意了。
“你嚷嚷什麼呢,誰說倒插門了?人家陳知青就落戶咱們大隊,結婚以後也住咱大隊,和你們當然是兩家。人家姓陳,你家姓劉!”
秀雲二嫂子這才不說話了,卻還是不服氣。
林嵐道:“沒事兒了,我們先走了。”不想摻和人家的家務事,自己家還一堆爛攤子呢,婆婆和小姑天天虎視眈眈的。
這一天天的,她心臟都要不好了呢,還是回家找小孩兒安慰安慰,洗洗心和耳朵。
她給秀雲娘低聲道:“好好看著她,要一步不離,彆讓她乾傻事。”
秀雲娘立刻點頭,“好!”
林嵐看了劉秀雲一眼,有時候可怕的不是彆人的指指點點,而是家裡人的白眼。
要是秀雲二嫂一直這樣,秀雲就是有很深的負罪感,再加上陳知青的打擊,她真怕劉秀雲沒有那麼堅強的抗壓能力呢。
她對劉秀雲道:“秀雲,不管你愛不愛聽,嬸子叮囑你一句。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這是現在時代落後,大家看不慣,等再過些年,說不定全國人民都和你一樣向往自由戀愛呢。不過自由戀愛的代價就是,遇到混賬男人的機會也更大,還是得讓爹娘幫忙把把關。”
劉秀雲雖然沒反應,眼珠卻動了動,顯然是聽到了。
林嵐又道:“像這樣混蛋的男人,簡直就是人渣,任何一個女人嫁給她都是侮辱了女人。你被他蒙蔽,不是你的錯,是我們宣傳教育太少,你們沒有看清這些渣男的嘴臉。以後咱們大隊的宣傳教育要跟上,我和主任會多做宣傳的,你也好好想想。”
林嵐就先告辭了。
到了院子裡,她看了秀雲二嫂一眼,道:“你是秀雲二嫂,以前關係也不錯,秀雲對嫂子也十分尊敬,現在遇到困難,你們也該想辦法一起度過難關。不要隻想著被連累什麼的,隻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沒有人可以連累你。相反,遇到問題你自己給自家人白眼,才更讓人寒心,比外人的指指點點更可恨呢。”
秀雲二嫂子雖然不服氣,不過林嵐是長輩,她得叫嬸子,而且林嵐男人還是公安局局長,她就不敢說什麼。
隻得憋著火兒,忍著氣,“……嬸子,說的是。”
董槐花立刻道:“彆嘴上說心裡不服氣,你嬸子是為你們好才這樣說的。人家是什麼人,一天天忙得很呢。以前機會不好沒上過學,這會兒一邊上工一邊跟孩子學。回頭就要帶頭組織社員們學習生理衛生了,你們都積極配合點啊,彆當落後分子。”
她雖然沒有秀雲娘那麼虔誠,卻也對林嵐佩服得五體投地的。
那可是劉貴發啊,發起火來支書都拉不住的犟驢,就讓林嵐給罵住了。
她們出去的時候,還看著趙桂蓮在外麵晃悠呢,探頭探腦的。
董槐花氣得罵道:“不要上工的!整天盯著彆人家乾什麼?”
趙桂蓮立刻把腦袋縮回去了。
這麼一鬨騰都晌午了,兩人各自回家做飯。
吃過飯,董槐花來叫林嵐去開會,商量關於劉秀雲和陳知青的事情。
林嵐道:“這有什麼好商量的,就算未婚先孕人家結婚就行了。”
把彆人的私事當正經事開大會討論,也真是有些醉醉的,她並不感興趣。不過這時候特色就是這樣,也沒辦法,誰讓韓永路逮著不放呢。
會上,韓永路真是激動萬分,就好像把蘇妲己那種禍國殃民級彆的狐狸精抓著一樣激動,大說特說。
似乎不把劉秀雲開會批D,山咀村的名聲就要一敗塗地,全村人以後都不用出門,都要抬不起頭來一樣。
他在會議上這樣煽動,外麵的趙桂香和趙桂蓮也糾結了一大群中老年婦女在大部隊的場院上一個勁地吆喝。
那些婦女本身就好熱鬨聽八卦,聽見風就是雨,自己沒有判斷力,彆人說什麼就跟什麼,無腦又激動,被人一個火星就能點炸起來。
結果十幾個婦女就朝著劉秀雲家跑去,在劉家門外罵罵咧咧、風言風語,還有激動的直接撿了石頭往劉家丟。
“破鞋,敗壞我們的名聲,全村的臉都讓你丟儘了!”
這其中還有幾個名聲真正奇差的,比如餘痦子等,喜歡偷東西的,攪和事兒的,播弄是非的。
這會兒終於找到一個機會去踩踏彆人,自然要狠狠出力,一定要把劉秀雲踩得比她們還臭!
最好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翻身!
畢竟他們認為不管是偷東西,還是搬弄是非,還是有彆的什麼錯誤,卻也沒有未婚先孕搞破鞋這樣讓人不齒!
所以,他們已經找到了優越感,就更加賣力地打破鞋。
趙桂香不解恨,就主動把劉家的大門給打開,從大門往裡扔東西。
趙桂蓮還仗著人多勢眾,衝到影壁牆那裡扔。
秀雲娘陪著閨女在家,還有兩個不能上工的小孩子,其他人都是上工,根本不在家。
院子裡的尿罐兒也被趙桂香給砸破,還有凳子上擺著的扁籮曬著豆角乾也被推翻,乒乒乓乓的。
秀雲娘跑出來連連哀求:“鄉裡鄉親的,行行好,彆砸了,彆砸了。”
趙桂香呸了一聲:“破鞋閨女的破鞋娘!都是下三濫貨!”
秀雲娘哪裡是對手,“你們、你們……支書說不讓你們來了。”
“支書在開會呢,商量對你們的處置!劉貴發是彆想當治保主任了!”趙桂香得意道。
她給自己妹子一個眼神,趙桂蓮就衝進去,把劉秀雲從炕上拖下來。
“破鞋,還好意思歪在家裡不上工,你當全村養廢物的呢?”
趙桂蓮工分不夠,以前都是欠賬,今年被逼著出錢,心裡恨得要命呢。
這會兒終於有地方發泄,自然不肯放鬆。
劉秀雲被她們幾個如狼似虎的婆娘拖著,硬是從炕上拖下來丟到院子裡。
另外幾個婆娘,有人就上去啐她,罵她,甚至還動了拳腳,撕扯頭發。
秀雲娘哭著喊著上去護著閨女:“彆打了,彆打了!求求你們行行好,彆打了,我秀雲也沒對不起你們!我給你們跪下了,求你們了!”
她趴在劉秀雲身上,趙桂香幾個更來氣,竟然有人護著?
她們立刻變身凶神惡煞一般,對著秀雲娘和劉秀雲就拳打腳踢起來。
“啊——”原本一直沒有反應,眼神空洞的劉秀雲突然尖叫起來,一下子爬起來,衝著趙桂香幾個就撕打起來。
她頭發淩亂,臉上破了好幾處,卻什麼也不管,就去撕打趙桂香。
趙桂香等人立刻就被點燃了一樣,更凶狠地打回去。
這時候劉貴發從外麵進來,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滾你娘!”他一巴掌扇在趙桂香的頭上,然後抓著她的胳膊就甩出去。
趙桂香跟個麻袋一樣被摔到牆根,咣當一聲,壓在那堆被她打爛的尿罐兒瓦片上,頓時發出一聲慘叫。
趙桂蓮趕緊去扶她,喊道:“劉貴發打人啦,打人啦!”
那些婦女就立刻撿了石頭去丟劉貴發幾個。
劉貴發張開胳膊護著自己老婆閨女,秀雲娘喊著:“快進屋,快進屋……”
外麵有社員看到,又趕緊去報告,也有人來勸:“你們這是乾嘛,沒王法了!”
“狗屁的王法,我們打破鞋呢!”趙桂蓮幾個大喊著,“管天管地,管不著我們打破鞋!”
被他們一罵,又有人加入進來,甚至還有一些素日裡好吃懶做,嘴巴比長舌婦還碎的男人也加入進來。
劉貴發被砸得睜不開眼,還有男人拿了棍子來打他,他隻能背朝著外麵護著自己閨女和婆娘。
這時候劉秀雲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劉貴發和旁邊一個男人,搶過一根棍子就開始沒頭沒腦地砸那些人。
她臉色雪白的,也不說話,隻機械地掄棍子,那些男人女人都被她打得鬼哭狼嚎的。
劉貴發看閨女突然就換了個人似的,也趕緊護著她,彆讓人打著她,他搶過一條棍子,兩下就把那幾個軟蛋男人打得四處亂跑。
結果就成了父女倆舉著棍子,滿院子追著趙桂蓮等人打,乒乒乓乓好不熱鬨。
……
這時候韓永芳、大隊長等人也匆忙趕過來,看到這狼藉的場麵,地上還斑斑血跡,韓永芳臉黑得跟暴雨前夕似的。
那些前來鬨事的被父女倆打得東逃西竄,見支書和大隊書記來了趕緊求救命。
“支書救命啊,治保主任殺人啦!”
“瘋啦!”
劉貴發把棍子一扔。
劉秀雲也跟被抽掉了力氣一樣,身子晃了晃,秀雲娘忙把她扶著,哄著她回了屋裡。
韓永芳臉色鐵青,不但不幫,卻罵道:“你們可真有種,一個頂一個的,都不給孩子積德!”
有人還不服氣,嘟囔是破鞋缺德,他們怕什麼。
韓永芳一把奪過大隊長手裡的鞭子,“咻咻咻”地就抽過去,“你怎麼那麼能,那麼能,我說話有你插嘴兒的份兒?”
啪啪啪的一鞭子一鞭子抽過去,之前對著劉秀雲母女拳打腳踢的這會兒突然都啞巴了,一個個隻敢躲跳著腳喊疼,卻沒一個敢反抗的。
韓永芳用鞭子指著他們,啐道:“看看你們這些熊樣,那時候偽軍進村,就你們慫得狗逼似的,偽軍一走,就你們蹦躂最歡,就會欺負自己村裡人。”
有人嘟囔說自己那時候還小,跟他沒關係。
“啪”的一聲,韓永芳準確地抽過去,“你爹娘和你一個慫逼樣!我讓你頂嘴!”
趙桂蓮扶著趙桂香出來,幸虧這時候穿著厚,也沒紮著要害,不過卻也見了血。
“支書,劉貴發打人,你可得給做主!”
韓永芳可不管她婦女不婦女,來了氣,鞭子就抽,啪啪啪就朝著趙桂蓮和趙桂香姐妹倆劈頭蓋臉抽過來,“給你們慫逼做主,我怎麼那麼閒呢!”
“支書打人啊,打人啊——”
韓永路和韓青峰也帶著人急忙衝過來,“哥,你乾啥呢。”
韓永路趕緊去搶韓永芳的鞭子。
韓永芳可不慣著他,上來脾氣那是誰都揍,一鞭子就朝著韓永路抽過去,“你這個鱉蛋玩意兒,你是不是覺得我好幾年不發火兒,就鋼炮兒變鳥槍了!由著你們蹦躂呢?”
韓永路被抽得滿地跑,還不敢還手,趕緊告饒,“哥,哥,我錯了,我錯了,你彆打了,彆打了。”
韓青峰不服氣,仗著自己當過兵就去奪韓永芳的鞭子。
韓永芳又不是自己來的,大隊長以及另外幾個青年都跟著呢。
看韓青峰要動,他們立刻攔著他。
韓青峰冷笑一聲。
韓永芳啪的一聲,鞭子甩了個空響兒,“怎麼滴,不服氣?你覺得你年輕就是我的對手?你當過兵?我當兵就是去喝風的?老子打小日本和偽軍的時候,你他娘的還在你娘肚子裡吃屎呢!”
“大爺,你是長輩也不能這樣侮辱人!”韓青峰臉色鐵青。
韓永芳冷笑一聲,“侮辱你咋了?”
韓青峰理直氣壯道:“劉秀雲就是作風敗壞,亂搞男女關係,本身就應該被批D,這個沒有錯。”
韓永芳狠狠地瞪著韓永路父子倆,冷冰冰地道:“證據呢?”
韓青峰把陳知青寫的舉報信拿出來,“他去縣醫院看到的,可以作證,不行就把劉秀雲帶去縣醫院對證。”
就在這時候,林嵐脆脆的聲音傳來,“誰說他們亂搞男女關係?陳知青和劉秀雲就要結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