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準備投稿,那麼當然不能隨便亂投,最起碼要對往哪兒投有了解。關於這個方麵,涉獵廣泛的大庭葉藏表示他可以幫她把各個出版社報社的大致情況總結整理出來。小野寺螢很高興地道了謝,完全不在乎時間的流逝,黏在心上人身邊不願意走,好似不願單飛的大雁。
大庭葉藏對小野寺螢難得露出的、他以前很熟悉的“女人的一麵”既驚奇又恍然,接受良好,沒有表現出不適應不自在的樣子,言行從容而溫柔,像少女夢中最完美的情人。
反倒是一直在兩人間占據上風,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小野寺螢進退失據,渾身上下都抖擻著自以為誰都看不出來,實際上簡直加粗加黑的情緒。
大庭葉藏靠著她的情緒輕而易舉地滿足了她的期待,叫她越陷越深,心甘情願地因愛盲目。
雖然讓小野寺螢開心和討好其他女人在本質上是一種行為,包括出發點都沒有任何不同,但大庭葉藏卻不覺得累,也沒有感到苦痛。這也是他的心甘情願。
他隻知道小野寺螢的快樂也能讓他快樂,甚至他能讓她快樂這件事本身就夠讓他快樂了。即使身體中永遠有一部分在以觀察者的目光冷眼旁觀,即使那一具腐爛在靈魂底的屍首無時無刻不發散著悲慟絕望的氣味,即使那快樂本就誕生於腐爛的屍身之上。
但快樂終究是快樂。
他心甘情願當個被女人、被戀愛迷昏頭的大傻瓜,雖然這對他的頭腦而言太難了,但他至少能努力把自己偽裝成這樣。
談戀愛時的氛圍是很要緊的,愛情本就是浪漫的事,帶著點兒不屑於生活的虛高,那麼可以想見,煞風景的情況在戀愛中是絕對的禁忌。
哪怕是最小的一件事都會被愛人記到天荒地老,心裡永遠紮著一根刺——那些樂於介紹自己的女人一遍又一遍地用親身經曆告誡了大庭葉藏這一點。
而且,最關鍵的,給自己戴上一副假麵更有助於他們的安全。
他不能再順著自己的心意行動了——話說回來,是否真是他的心意。關於這一點,大庭葉藏居然無法給出
準確的答案……再衝動一次的話,他在小野寺螢眼中指不定會是什麼形象。
沒錯。
不能急。
他不能那麼患得患失,不能那麼恐懼,那樣太不尊重小野寺螢了,簡直就是在質疑她的真心。
既然他祈求她的信任,那麼理所當然的,他也要信任她。
這是他從小野寺螢身上學到的人生經驗。
大庭葉藏的“改進”被小野寺螢清晰地感受到了,她也毫不遮掩地為此歡喜,於是兩人在關係轉變的這一天迅速調整了雙方的定位,相處模式也變得蜜裡調油,順暢得就像這世間任何一對無憂無慮的深情愛侶。
隻是在回家後,獨自一人,小野寺螢站在昨晚她站的位置,望著她昨晚望的地方,縈繞在她心頭的幸福感情尚未沉澱出更濃稠的美好,便已背上了一點點不該有的重量。
為什麼其他人的戀愛可以那麼輕鬆美好,不用擔心自己一句無心的話會讓喜歡的人感到痛苦?
……
她能帶給他愛與美嗎?
她真地能讓喜歡的人感到幸福嗎?
不是經過妥協,被四舍五入後的幸福,不是留有餘地的幸福,而是斬釘截鐵,南山鐵案般的幸福。
她可以嗎?
沒有早晨那麼自信的小野寺螢終於不再飄了,本該早就誕生的卑微感也雖遲但到。
她開始擔心、緊張、慌亂,並且無法控製這些情緒。
她知道這些情緒是負麵的,需要排解掉的。但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去排解。所以她隻好強行讓自己轉移注意力,把全副心神都花在翻譯文章上。
彆說,還挺有用。
一直奮戰到深夜,改稿改了幾十遍,把原文和譯文都倒背如流的小野寺螢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打了個哈欠,準備明天繼續在學校粗翻一篇新的文章。
唔,就選《最後一片常青藤葉》吧,順便安利給阿葉看。
阿葉……你就是我的最後一片常青藤葉?
噫噫噫——!
對了對了,保爾·艾呂雅的那首詩。
是叫《鳳凰》?
「我是你路上最後一個過客/最後一個春天,最後一場雪/最後一次求生的戰爭」
多麼美的詩。
所有的詩都有了全新的內涵。
那墜在草葉上的露珠。
你就是被露珠折射
出無數光線的光源。
在枕頭和薄被中間演繹屬於自己的狂戀的少女帶著微笑睡去。從今天到明天,再到下一天,在愛人和被愛之間編織屬於自己的命運的少女每一個夜晚都帶著笑容睡去。
她笑著,到夢裡去見心上人去了。
他人雲:夢中情人。大抵便是如此。
大庭葉藏把收稿方整理出來後,已經翻譯好四篇歐亨利的短篇的小野寺螢和他商量著,沒有分散投稿加大過稿率,而是一次性把四篇都投給了東京都新聞社,然後便開始了焦灼不安的等待。
小野寺螢覺得現在的焦灼比等高考分數出來都還要強烈得多。
她一天一天地忐忑不安,做什麼事兒都沒勁,集中不了注意力,和誰交流都心不在焉,隻有和大庭葉藏在一起的時候能例外,因為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每分每秒都在訴說自己的緊張,從戀人那裡不停地索取安慰緩解心理壓力。
大庭葉藏很在乎小野寺螢的心情,但他也沒辦法從根源上解決這個問題,所以他想了好久,想出了個能減輕少女心理壓力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