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間萬事細如毛。
野夫怒見不平處,磨損胸中萬古刀。
——(唐)劉叉《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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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院甚爾突然起興去見那個和自己一樣都是天與咒縛的小女孩兒時,正是冬季。蒼白的天空中飄著鵝毛大的雪,那個隻比他膝蓋高一點兒的小孩逃了課,跑到校外的一片荒地裡,熟門熟路地從一處積雪中翻出一包由塑料布裹著的毛毯,然後墊在地上,盤腿坐了上去,也不知道在乾什麼。
他又等了一會兒,發現這小鬼似乎就打算一直這麼做下去不準備乾彆的,也就沒了興趣,轉身要走。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動靜。
因為天與咒縛,他不僅擁有了強大的身體,五感也格外發達,基本就是咒術師靠殘穢追蹤,他能直接靠氣味或痕跡追蹤的地步。
所以身後很輕微的動靜聽在耳中也格外明顯。
他扭回頭,對上小鬼睜大了的眼睛。
哦。
被發現了。
偶然?
不是禪院甚爾吹,因為是前所未有的0咒力體,所以他在咒術師眼中就和透明人沒什麼區彆,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從身後這種死角發現他的存在的。
小鬼皺眉思考了片刻,旋即一臉恍然大悟地張開了嘴巴。
禪院甚爾不知道這小鬼以為他是誰,不過他知道這小鬼的束縛是沒辦法說話,所以估計要唱歌了吧,就是那個被庵家的人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天女之音。
甚至因為她母親出身陰陽世家,帶著她回家了一趟後哪怕是五條家也不管這個小世家對禦三家的越級碰瓷了。
#庵家人:五條家有神子,我們家也有天女啊!#
本來準備走的禪院甚爾饒有趣味地站定了扯著腰帶,想聽聽那什麼天女之音有多好聽,值不值得當個啞巴。
“啊~~~喀哈哈哈哈哈——!”庵螢一邊鬆開盤著的腿一邊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禪院甚爾:???
“喂,你笑什麼?”禪院甚爾黑了臉。
庵螢連忙憋住笑,舉起一隻小短手用力擺著,欲要開口,卻又忍不住笑出聲,最後她見那位真正的天與咒縛擺著一副要揍人的臉色轉頭就走,趕緊從毯子上爬起來追上去,“哎,禪院甚爾君?等等,我沒有惡意。”
禪院甚爾:?!
禪院甚爾再次回頭,俯視著頭發上落了雪的小女孩,碧綠的眼眸如同深山餓狼的眼鎖定住獵物,帶著一種叢林法則下廝殺出來的猛獸才有的冰冷的凶狠。
庵螢渾身汗毛一炸,不由停下了邁向禪院甚爾的步伐。
不過這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庵螢並不放在心上。
她很隨意地撣掉劉海上粘著的雪花,仰視著看上去就很危險的禪院甚爾,在對方開口詢問前就乾脆道:“沒錯,我可以說話的,這個是我騙人的。不好意思啊,剛才本來想繼續裝下去的,但是我突然想如果是對那些蠢貨啊啊啊的話就是我在看戲,但如果是對你裝啞巴的話感覺就是我成了小醜,所以被腦子裡的想象逗笑了,請原諒。你是來找我的嗎?”
禪院甚爾試圖思考。
禪院甚爾放棄思考。
“你騙人的?你可以說話?那你的束縛是什麼?”
庵螢猶豫了一秒鐘,然後繼續乾脆地說:“我的束縛是感情,其實是我父母弄錯了,我的才能是生而知之啦,但是他們一直誤以為我出生就帶的知識不過是樂理知識的附加品,所以還強迫我來上幼稚園,真是夠了。”
禪院甚爾試圖理解,“所以,他們理解錯了,你就一直瞞著他們……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你為什麼知道我是誰?”
禪院甚爾理解不能。
庵螢憋了五六年,早就憋不了了,立刻答道:“不是你來找我的嗎?至於為什麼知道你是誰,是因為就算你不來找我,我再大一點兒也會去找你啦。”
(這樣子看上去可不像是沒感情的小鬼……不,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一幕也太詭異了。)
“你想找我做什麼?看看另一個天與咒縛的樣子?”
“呃……差不多吧。”
庵螢摸了摸後頸。
雖然主要是因為他們家的人以為咒術界目前就他們兩個天與咒縛,所以偶爾會在她麵前提起他,說得那麼慘搞得她想忘也忘不掉吧……
呃……說到這裡……
擇日不如撞日……
庵螢仰視著十五六歲的少年,眼睛突然發亮,“這樣吧,我們定一個束縛,你不能把我今天說的一切以任何方式告訴任何人,然後我會對你說真話。”
禪院甚爾定定看了才五歲大的庵螢一會兒,然後嘴角一抽,說了句“無聊”,扭回頭,抬腳要走。
“哎哎哎求你了求你了我五年沒跟人說過話了少年!我保證真相很有意思的你就當解悶成不?”
庵螢撥著小短腿擋在了禪院甚爾前麵。
禪院甚爾的臉色看上去就像,要提著她的後衣領往邊上一甩。
不過他沒這麼乾,他答應了。
他轉身走到庵螢鋪著的乾淨的毯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吊兒郎當的樣子,一隻手還揣在敞開的衣領裡,活脫脫一副江戶時代的落魄浪人樣。
“來吧,定束縛。”禪院甚爾一臉無所謂的模樣。
庵螢生怕他反悔,趕緊定下了束縛,然後才放鬆下來,一邊放了個防止竊聽的帳一邊說:“你是不是其實很感興趣但又不想表現得感興趣的樣子才故意這麼表現的?”
剛剛和庵螢定下了接下來庵螢說的話都必須是真話的禪院甚爾:“……你說你的束縛失去的感情是不是真的?”
庵螢憋著笑搖頭,“假的。”
禪院甚爾冷漠臉。
庵螢忍不住又笑了兩聲,然後趕緊擺手,“我剛才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因為這個理由本來就是等我翅膀硬了不再裝啞巴後給彆人的借口啦,不然我一出生就明白事理的事不就解釋不清了嗎?”
庵螢咽了咽口水,她和坐著的禪院甚爾勉強能平視,她就直視著這個出生在咒術界禦三家,卻偏偏沒有咒力的少年,深呼吸了一口氣。
「非禪院家者非咒術師,非咒術師者非人。」
雖然這麼說有點過分,但是庵螢確實是看人下菜碟,而且還是看他飽受欺淩孤獨自卑陰鬱的心理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