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對他抱有善意是真的,更何況是他主動出現在她麵前的,這在文學少女眼中就彆有意義了。
“我身上其實根本沒有天與咒縛,我之所以生來就明白事理,知道許多事情,是因為每一次死亡,我都會新生,輪回轉世沒有帶走我的記憶,隻帶走了我的感情。”
說出來了。
……好爽。
庵螢不自禁捂住了胸口,保守一個秘密保守了數世,終於坦坦蕩蕩地說出來的感覺真地太爽了。
庵螢被這種仿佛終於落到了實處的踏實感鼓動,暫時忽略了禪院甚爾的反應,自顧自地說:“我想說這句話真地想了好久,許多次我都想坦白。這件事太叫人痛苦了,有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想要惡毒一次,說出來叫重視我的人跟我一起承受分離的恐懼與絕望,但是每一次我都忍了下來……原來說出來感覺真地挺好的,下個世界我可以繼續試試。”
“……下個……世界?”世界觀重組的禪院甚爾語氣艱澀。
他很想不信,但是在束縛下庵螢不可能說謊。
他一開始差點脫口而出問“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種秘密”,隨即他從庵螢後來說的話裡得到答案,於是換了個問題,問下個世界是什麼意思。
難道不隻存在著一個世界?
庵螢“啊”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斟酌道:“確實還有其他的世界,不過我能說的隻有這個,更多的我就不說了。不過我說這個也不隻是為了自己發泄一通啦,我主要是想通過這個事實讓自己接下來的話更有可信度而已,不然的話即使我表現得再怎麼知性有理,隻是這副小孩子的外貌就很難叫人認真對待了吧?”
禪院甚爾沒有說話。
反正有束縛在,而且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早早離開這個糟心的世界,某種意義上來說正處於無所謂的階段的庵螢也就順著自己的心意繼續說了。
“怎麼說呢,我剛知道禪院家還有正側室製度的時候簡直要吐了,還有極端男尊女卑的環境,說真的要是我投生在禪院家的話絕對一個月都不耽擱弄死自己跑到新世界去,不是說罪孽滔天或者什麼,單純就是惡心透了。”
“但是這樣的家族是咒術界的禦三家之一。先人說上梁不正下梁歪是有原因的,領頭羊尚且如此,整個咒術界的氛圍又能好到哪兒去呢?總之等我差不多了解了這個世界的三觀後我就很煩了,就,你懂吧,那種我跟他們三觀實在不合但是現階段我又不得不靠他們生存所以隻能強忍的……呃,鬱悶感。”
因為沒有咒力,所以在重視咒力和術式的禪院家就是最底層被所有人欺負,直到現在也隻能靠禪院家吃飯的禪院甚爾:“……啊,所以你想做什麼?”
庵螢頓了頓,探究地看了禪院甚爾一眼,然後沒頭沒尾地突然說了一句,“我是個好人,心地善良的那種,不會在彆人的苦難麵前轉過身去,也不會為了自己的私心而傷害無辜的人的那種。”
因為束縛的原因,所以是真話。
禪院甚爾在垃圾堆裡活了十多年,還從沒想到自己見到的第一個“好人”會是一個自己說自己是好人的小……披著小孩子的皮,實際上卻不知道活了多少歲的老妖怪。
庵螢先強調了一下自己的善良守序陣營,然後才歎著氣抱怨道:“我也說我有很多世的記憶啦,所以各種各樣的技能我都有,如果認真起來的話,最起碼,讓自己眼前沒有礙眼的東西這種事還是做得到的。但是這就又來了一個問題,我並沒有在乎這個世界到這種地步。無論是改變還是摧毀都挺耗費精神的,但是因為出生時這一世的親人給的不是愛而是冰冷的評估價值的眼神,所以我也禮尚往來了。”
“雖然姐姐的活潑可愛算是一點安慰吧,但是不夠啊,完全不夠,那種輕飄飄的東西,最多也就是讓我努力一下不要讓庵家沒了叫姐姐沒了家,更多的就完全不夠了。”
“我剛才說了準備再長大一點就去找你的話對吧?既然我不是天與咒縛,那我肯定不是去看另一個現成例子的啦。我……呃,怎麼說呢,並沒有冒犯的意思,但是隻能說真話的話……”
禪院甚爾提起了心。
庵螢猶豫良久,接連張嘴幾次卻沒說出話來——束縛要求她不能說謊,她一定感受到了束縛的警告所以才欲言又止。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我確實是想要幫助你的,但那更多的是出於一種自救,我在給自己找事做,讓自己不要太脫離人群……啊,如果你覺得我這麼擅自居高臨下地說什麼幫助你的話顯得很討人厭的話抱歉……”
庵螢皺了皺鼻子,糾結地說:“我知道我有傲慢這個毛病,但是我不想改,人總不可能一點缺點都沒有嘛,而且說句難聽話,我也沒有看不起不該被看不起的人啊,隻是稍微自視甚高一點應該沒關係吧?不、不對偏題了,我是要說我去找你說什麼的來著。”
黑發披肩,理著姬發式的人偶娃娃臉色沉靜下來。
說真的,禪院甚爾覺得這一幕有種微妙的惡心感,一個小孩子露出充滿閱曆的神情什麼的……
所以他搶在庵螢開口前先說話了。
“你能讓我擺脫天與咒縛?”
既然說要幫他的話……就是能讓他擁有咒力……
庵螢愣了一下,“呃,不能,至少現在不能。”
庵螢發現她說完這句話後禪院甚爾表麵上看沒什麼反應,但……
“等等、等等,甚爾君,我要說的就是這個啊!我覺得惡心的也是這個。你看,詛咒是從人類的負麵情緒中誕生的,然後咒術師是可以從自己的負麵情緒中提取咒力還不會誕生咒靈的人對吧?但是你跳出被咒術界洗腦的思維想想啊,對了我可以告訴你,其他世界都沒有詛咒的存在哦,雖然說有的世界有神明妖怪的存在,但那不是一回事。”
庵螢一臉嫌惡地把自己憋了好久的話說出了口,“從旁觀者的視角來看的話,所謂的咒靈,不就和人類的排泄物是同樣的存在嗎?所謂的咒術師,除去從咒靈手中救下人類這個比較高尚的職業內容以外,其他的不就是打掃廁所的清潔工嗎?還超級危險,到底為什麼要對無法做一個清潔工而痛苦啊……”
“我不是看不起清潔工哦,絕對不是,隻是一種抬杠心理,我實在受不了那些咒術師把自己看得高人一等,還圍成了自己的小圈子,仿佛和普通人呆在一塊都會汙染他們身上高貴的咒力一樣,真是惡心透了。”
“退一步說,如果咒術界的製度和氛圍沒有問題的話我也不會這麼想,但問題是現狀明明是一群落後於時代的人保持著一種落後於時代的製度,啊,特彆是聽說了天元的事後就更是了。我的天哪都一千年的時間了都還沒找取代天元結界的辦法,以至於每隔五百年就要犧牲一個星漿體是認真的嗎?人牲這種殘忍野蠻的東西難道還沒從人類文明中銷聲匿跡???我真的不是生活在原始部落嗎?”
庵螢說著說著情緒激動了起來,憤憤道:“如果這些犧牲是不得不的話我不會用這麼刻薄的話去評價,叫我去犧牲也無所謂。但事實就是這個由眾多世家構成的咒術界,它為了自己的地位和利益根本沒有做正確的事,幾百年前是這套製度還說得過去,但核電站都建了幾個了,咒術界還這副樣子,搞得我都不知道是要惡心這些腐朽的階級還是嫌棄資本·主義國家就是拉了。”
“我沒有誇張哦,雖然收集到的情報不夠全麵,但事實已經很明顯了,明明有很好的從咒靈手中保護人類,消滅咒靈的方式,但是因為那樣的方式損害了以禦三家為首的咒術世家等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所以即使每天都有人因為咒靈死去,也沒人會在意。這樣的人說自己是唯一能從詛咒中保護人類的英雄,我真是惡心得要吐了。”
“你的事也是一樣啊,我就不說那個垃圾堆一樣的家庭環境了,但從消滅詛咒的角度來說,如果他們是真心從消滅詛咒保護人類的角度考慮問題的話,就不會隻注重什麼咒力和術式了。”
庵螢板著臉,眼中還有殘存的厭惡,嬌嫩的童音卻平淡自然地說出了讓禪院甚爾屏住呼吸的話。
“人心裡的負麵情緒會誕生詛咒,因此詛咒是無法消滅乾淨的,但是這不代表我們就不能從源頭上儘量減少詛咒的誕生。國民幸福指數這個東西你知道嗎?即使沒有研究過我也知道,肯定是國民幸福指數越高的國家誕生的詛咒越少嘛。咒術界搞得像一個國家兩種製度一樣,完全不把詛咒的事交給普通人處理,說是沒辦法,可是明明是有辦法的。”
“明明正道應該是努力降低那些不該出現的詛咒的誕生頻率,解決社會中種種嚴峻不公的問題,儘量使人心的負麵情緒不要走向極端……哦對了,我說的不該出現的詛咒指的是類似於一個人受到殘忍的對待卻求告無門,委屈絕望下誕生的詛咒那種。剩下的,單純就是人的惡意的詛咒才應該是咒術師去冒險消滅的啊,這樣才算英雄,才有資格享受高人一等的權益嘛。”
“就比如你啊,你擁有世界上最完美強大的身體,是人類肉·體的極限,那麼可以去代表國家參加奧運會啊。拿回一大堆金牌來為國爭光,這樣不光你自己功成名就,而且也一定有數不儘的愛國者或憤青廢柴因此歡欣鼓舞,負麵情緒一掃而空吧?這麼一來不是無形中就消滅了無數詛咒嗎?這還隻是我隨便想想的哦,你也不會否認這是正確的,具有很高可行性的途徑吧?”
是的。
禪院甚爾無法否認。
雖然說不是不能挑刺,但那樣就單純是拌嘴了,庵螢說的,確實是光明正大的正道。
而他,被所有人稱為“廢物”,連普通人都不如的“非人”,是第一個聽到這番話的人。
他是被選中的。
雖然有很高的偶然成分。
但是,他是被選中的。
第二次。
說了一大段話的庵螢舔了舔嘴唇,突然笑了幾聲,看著禪院甚爾的眼睛裡浮現出了靈動的狡黠。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要裝啞巴啦。”庵螢說。
嗯,知道了。
禪院甚爾心道。
庵螢自問自答,“要是這些話被其他人聽到的話,我絕對會被弄死掉的,說不定比死還慘。嘛,雖然說了不怎麼在乎這個世界,離開也沒關係的話,但我多少還是有點自尊心的,退場方式總不能太遜,不能由彆人控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