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就在薨星宮應該不會有錯,但是要怎麼殺他就問題很大了,”庵螢抱著枕頭打了個哈欠,然後前傾上半身,把桌邊的計劃本翻到一頁上,“殺了天元之後的後續處理倒是都想好了,甚爾你看看有沒有需要補足的地方。”
甚爾心道他怎麼知道,不過還是給麵子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才點了點頭,“差不多了吧,我沒看出什麼問題。對了,你怎麼還不跟你姐姐開口?”
當初庵螢說的是能離開家有自保能力後就放棄這個不能說話的設定,但現在看上去她好像準備一直保持下去的樣子。
一會兒沒傳來少女的聲音,甚爾抬眸看過去,看見庵螢糾結的表情,奇道:“怎麼了?”
庵螢哀歎一聲,把臉埋進枕頭裡抱怨道:“我總不能跟我姐說我的天與咒縛不是不能說話而是沒有感情吧?而且瞞了她這麼多年我已經不知道要怎麼坦白了!要不我乾脆一直瞞下去算了,反正我已經習慣不開口的日子了。”
甚爾想了想,覺得這樣挺好。一來,保持這個設定的話庵螢的秘密就不會有暴露的危險,畢竟作為人類,個體力量就算再強也不可能對抗整個世界,而庵螢身上的秘密毫無疑問是有整個世界都關注的價值的;二來,不能和彆的任何人說話的話,他和庵螢之間的聯係就絕對的不可斷絕了,就算以後有更親近庵螢的人……
甚爾對庵歌姬有著惡意。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是幾年前庵螢第一次帶著庵歌姬來找他的那一刻。
他對庵歌姬的憎惡強烈到了兩姐妹走後他很是真情實感地思考了一個星期要如何讓庵歌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世界上的地步。
當然他最後什麼都沒乾。
但是從那以後,庵歌姬的存在在他眼中就顯得無比刺目,到了他根本不想聽見庵螢提起對方的地步。
這種想法太詭怪了,甚爾自己也曾反思過分析過。
他也曾以前所未有的態度認真思考過自己和庵螢到底是什麼關係。
首先,排除掉庵螢掛在嘴邊的“摯友”,他根本搞不懂朋友的含義,或許冥冥和庵螢那種才是朋友。
其次,排除掉即使是他這種沒有基本沒有道德的垃圾都覺得惡心的愛情,哪種該死的混蛋會對一個認識時才五歲的小不點兒(哪怕隻是身體)產生欲望?
再次,親情也說不通。不,隻是提起這個詞他就想吐。用庵螢的話來說就是這些本該應該在幼年時期就得到的東西一旦沒有得到,那麼終其一生都不會再得到。即使相似也不再是本應有的形狀。
……
可是全都不是的話,又到底是什麼?
這是切實存在的東西,這一點甚爾不會懷疑,但是這東西到底是什麼,他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
最後他不耐煩了,在腦子裡做了一大堆無用功讓戾氣一股股地冒出來,他想跑到巷子裡去找些搶劫犯強/奸犯弄死,還想跑到酒吧去灌一肚子根本沒作用的酒精,最好被熏透了的煙味嗆得呼吸困難,然後到賭場去輸個透底,一無所有地出來才算清淨。
然而恰好這時庵螢來了消息,她和庵歌姬回到京都已經到家了,給他報平安,說晚安。
甚爾黑著臉回了句晚安,然後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往後一倒,視野中是庵螢說更溫馨、可以舒緩精神的暖黃色節能燈的光線,牆紙是簡潔風格的,桌上擺的花瓶裡是今天剛放進去的應季鮮花,空氣中似乎還飄散著庵螢發間的香波味道,是淡淡的柑橘味,他剛聞到的時候覺得那股味道清新得仿佛叫世界都萬象更新。
就是在這種時候,甚爾突然想,或許他確實是做了無用功。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
或許他不是最貼近庵螢靈魂的人,但他是最了解她的人。
或許庵螢並不了解他的本性,但是她是最貼近他的人。
十年的時間,就算真的是頭野獸也養熟了,連動物的本能都會被改變。
連接著他們的情感絲線太多太亂,線頭錯綜複雜根本理不清,有的刺在眼睛有的刺在喉嚨還有的刺在心臟,想要分開來就是淩遲酷刑。那已經是一種無法再用某個具體的詞彙去定義,也不必去定義的,同時具備正麵和負麵的沉甸甸的感情。
大部分的重量都是由庵螢貢獻的,至於他,他已經給了全部,但是他的全部太少了,但是他已經給了全部。
那已經是刻在靈魂上的圖案,沒什麼線索,也沒什麼謎底,僅此而已。
此時此刻,甚爾聽庵螢說不向庵歌姬,以及其他人坦誠自己能說話的事實,他手肘撐在書桌上托起腮,懶洋洋地說了聲“好”,看上去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
甚爾往前往後翻庵螢的計劃本。他在知道庵螢做計劃本的時候曾提醒過有泄密的危險,但是庵螢說她是文人。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雖然武夫似地快刀斬亂麻萬般難題一劍破之是很好,是無數曆史實證過的可行之道,但是她做不到,她不事先考慮好所有問題就無法行動。她說,就像你明知道可以靠計算來贏錢卻還是把所有錢都輸給賭場一樣。
既然她這麼說了,甚爾也就無所謂了。
無論庵螢要做什麼,最後是成功還是失敗,乃至於明知道是錯的事……他都不關心,他對這一切都漠不關心,隻要他和庵螢仍舊是不可分割的關係,他就不在乎。
說起來他們兩個性格真地超級不合,一個是無論做什麼都毫無計劃性,一個是如果不再三考慮就會心虛沒底氣變得瞻前顧後自怨自艾。
能堅持十年沒斷交還真是奇跡。
如果能堅持一輩子的話即使是他也會在死前衷心地感謝這個世界。
感謝這個世界糟糕透頂,感謝這個世界對他不公平。
更不公平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