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過她的刺繡絹帕。她隻繡了幾片葉子,銅綠、荷綠、翠綠,深淺疊色層次分明。他看兩眼扔下,再望晾曬的絹帕,“十五呢?”
“回二公子,十五在房裡。”
二十低垂著頭,慕錦抬眼見到的是一支木質步搖,趴在她的高髻上。掩日樓的女人,哪個不是花枝招展,為博君一笑。他還是第一次見這麼樸素的首飾,樸素得有些欲擒故縱了。他漫不經心地問:“你打哪兒來的?”
二十答:“回二公子,奴婢原是三小姐的下人。”
“嗯?”他還是不明白,下人怎麼進了掩日樓?
她停頓了一下,說:“三小姐吩咐我過來伺候二公子。”她的頭越垂越低,步搖下的花枝珠子爬出了發髻。
他不禁又看向那支步搖,“抬起頭來再讓我看看。”
“是。”她慢慢地抬頭。
敗筆,真的敗筆。慕錦雙目隻在她臉上走了半瞬,又說:“還是彆抬了。”
她再垂下去。萬般慶幸,他美色至上,對鄉間野草不屑一顧。
他伸手撚起她的腰牌,“二十……我上回找你侍寢是什麼時候?”
“回二公子,去年……”她斟酌該不該說,尚未斟酌完畢,話已出口。“臘月。”
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他長眸瀲灩,柔下聲來:“因何而來?”
“二公子喝醉了。”二十全身不動,眼珠子定在地麵。
說得再細些,是臘月二十。那一晚,慕大公子為弟弟準備了生辰宴,二公子卻獨自酒醉到了廚房。他糊塗,親上了她。
過程自然是不愉快的。不過,那天亦是二十的生辰日,她不讓自己哀傷。子時過後,她不再強顏歡笑。然而,她笑,他不滿意,她不笑,他亦不滿意,拖著她折騰了一夜。
第二天,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嗯。”慕錦的手還是扯著她的腰牌,加大了力道,把她拉得向前趔趄半步。“我喝醉後說過什麼話?”
他的聲音仍然輕柔,二十聽出了威脅之意。她穩住身子,一字一句說的肯定,“回二公子,奴婢不曾聽到你說過什麼話。”
他把她的腰牌輕輕一甩。
她險些跌倒,晃了晃身子,腳上使勁踩實地麵。
慕錦說:“懂事,那就在這留著吧。”
“謝二公子。”
他轉身向外走,衣袍消失在園門。
二十始終躬著的腰這才直立起來。她緩緩坐下,腳底發虛。絹帕被他扯得皺巴巴的,連繡線都斷了。
這時,十五的驚呼聲響起:“二十!是不是二公子來過了?”
二十應了一聲:“嗯。”
“那為什麼不叫我?”十五跺了跺腳,懊惱說:“我休息錯過了。”
“二公子沒讓我叫你,是想讓你放心睡覺。”
十五從未見過,二公子有找過二十。她狐疑地望著二十,“二公子和你說了話?”
“問了幾句。”二十重新拿起針線。
“他問了什麼?”十五跟著在旁坐下。
“問了些女紅的事。”二十麵不改色。
十五怪叫:“他問女紅做什麼?”
“婚事近了,衣裳鞋襪都離不開女紅。”
“騙人。”十五嘟起嘴:“二公子是不是問了我的事?”
二十問:“你的什麼事?”
十五不答,說:“我去追二公子。”她彆著一個白蘭香囊,花香隨著她遠去而消散。
看著十五那飄揚的朱槿裙,二十疑慮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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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花苑的小六陪慕錦去騎馬。這輪不到掩日樓的幾位伺候,可十五硬是撒嬌,撒到慕錦鬆了口。
小六和十五,俏麗若三春之桃,相伴慕錦身旁。
同行的尚書之子不禁調侃慕錦的豔福。
十五聽著,心中竊喜。不料卻出了岔子。
他們去時走的是官道,回程則是林路。
途中遇上山匪,護衛一時不察,丟了十五。
“丟了?”十四凶惡地衝至花苑,逼問小六:“什麼叫做丟了?”
小六本就嬌小,這下更是縮起身子,團成了貓似的。“就是……山匪把她劫去了……”
十四的眼睛潤上水色,她趕緊眨兩下:“二公子就這樣把她丟了?”
“不,不是。”小六擺擺手,解釋說:“你們沒看到那群山匪,人高馬大,凶神惡煞的,又拿刀,又拿劍,話也不好好說,直吆喝,光是聽他們的大嗓門,我都嚇壞了。同行的那位公子,說是兵部尚書家的,可也沒多大神力,他保二公子已經很吃力了——”
十四打斷道:“十五呢?”
“那個……就……二公子沒有丟下她……”小六閃躲著十四:“是顧不上……”
“那不一樣嗎!”十四狠狠一踢椅子。
除了小六,其餘人心知肚明,十五這回是凶多吉少了。
沉默片刻,小九探出了手:“我們可以去報官嗎?”
小十在廳中來回踱步,“前年聽說,官兵圍剿山匪,剿了幾回,官兵死得比山匪還多。”
小九一聽,嚇得把手縮回去了。
二十素白的臉毫無血色:“二公子怎麼說?”
“二公子沒說……我也問了他——”接收到眾人的目光,小六抱了抱臂,“你們彆瞪我,我是想爭寵,可謀害人命的事,我不敢。”
十四冷冷一笑,說:“以前的女人死的死,走的走,你現在排最前了。”
小六立即澄清:“她們不是我殺的。”
十一重重歎了聲氣,轉身往外走。
二十緊跟出去,聲音有些抖,“十五她……”
十一步子稍作停頓,再繼續向前,說:“十五是惹惱二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