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能寐。
二十房間的門窗關得緊緊的,生怕二公子的幽魂從縫隙裡竄出來。黃銅燭台的火光照在她的側臉。搖搖曳曳,正如她東飄西蕩的心情。
援救二公子,雖說稱不上完全的善意,但終歸她還是把人給救了。怎料,這生性多疑的二公子,非但沒有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反而起了殺意。
二十無比後悔,救這人乾嘛?就該讓他自生自滅。她一時衝動,把自己置身於危機中了。
越想越沮喪。她拿出自己的小荷包,數了數。
才這麼點錢,更加沮喪了。
得知哄抬高價的真相,二十不太想再經由劉大娘出售繡帕。
眼下,一籌莫展。
一,愁的是盤纏。
二,愁的是喜怒無常的二公子。他笑的時候,不一定心曠神怡。他不笑的時候,一定是雪虐風饕。
二公子時而陰,時而晴。今天放過她了,也許睡一覺,明天一早想到了什麼,又上她這兒當閻王爺來了。
二十翻來覆去,直到清晨才睡著。
在水中泡了一段時間,上岸後又沒有及時保暖,而且失眠疲乏,第二日,二十生病了。一坐起,頭暈目眩,她感覺到嚇人的溫度。用手按住額頭。
掌心和額上一同發燙。她無力地垂手,再度躺了回去。
再度醒來,暈沉沉的,耳邊是十一在說話:“應該是著涼了。昨晚二十濕漉漉地回來,薑湯也忘記喝了。”
十四平日的大嗓門在這時壓得極低,“請大夫吧,燒得臉都紅了。”
“我去吧。”十一說,“你在這照顧一下,記得給換涼毛巾。”
十四說:“知道了。”
接著,二十感覺,額上的毛巾被取下,換上了另一條涼冰冰的。
二十平日裡覺得,這群女人就算爭寵打鬨,也說不上多壞。
譬如十四,雖說喜愛打架,可從來不抓臉。女人們的臉一旦毀掉,自然就失寵了。十四不耍這種小手段。
又譬如,上回小十和十一抬了一桶魚回來。這麼多魚,光是花苑或掩日樓的人都吃不完,於是一起煮了火鍋。桌上也有吵鬨,鬨完也就過去了。
二公子自己頑劣成性,挑選女人的眼光,卻十分獨到。大公子侍妾們鬨的陣仗,可比二公子這邊大多了。
有失必有得。二十想,惹惱了二公子以後,她得到的,可能就是這群女人的照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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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喝了藥,躺下休息。
“二公子。”門外十四說,“二十生病了,剛剛睡下。”
“嗯。”
二十聽得這樣的一聲,接著房門就被推開了。
如果二公子會體恤她,那他就不叫二公子了。
慶幸的是,他今天終於沒有用腳踹門。更慶幸的是,她生了病,有名正言順的理由不搭理他。
二十閉上眼睛裝睡。
慕錦進來以後,沒有說話。
她本想,他看一會兒應該走了,誰知過了許久,也沒有響起再開門的聲音。她心裡發毛,這二公子不會又要找茬了吧。
她拉拉被子,翻過身子背向他。
他笑了一下。
隻有骨子裡流淌壞水的二公子,才能以一聲輕笑,嚇出她一身冷汗。
他說:“你是東西二財的食糧。病死了會影響口感。記得養病。”
二十:“……”感覺二公子才是有病的那個。
遇上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主子,她除了裝傻,彆無他法,隻能繼續睡了。
本就暈乎,也就真的睡著了。
小十說,二公子那天談成了一樁大生意。
十一送大夫出去,途中正好遇見了心花兒怒放的二公子。
二公子詢問為何請大夫。
十一如實回答。
聽到二十病了,二公子更是喜上眉梢,說:“我去看看她死了沒。”
十一費解。
不過想想,那個纏綿病榻的妻子,二公子懶得過問。願意親自探望二十,權當是彆樣的關懷了。
同時也說明,二公子那天談成的生意不是普通的大,而是天塌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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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在掩日樓養病,足不出戶。
慕錦態度模糊,走在殺或不殺的邊緣。
幾天過後,二十覺得這樣躲藏也不是辦法,二公子想要殺她的話,深夜給她一刀,就一了百了。
關於繡帕的事,二十沒有其他的售賣途徑,決定再找劉大娘談談。二十出了掩日樓。
寸奔這天回來。
慕府正廳向西,是二公子的居處。走上一段小路,到了路口。北望,由近至遠,隻見一座花苑,一座掩日樓。向南,是蘇燕箐所在的澤樓。崩山居在深潭之後,屹立慕府最南。
寸奔此時正是到了岔口。
緗色衣裙的女子走出了花苑,向他粲然一笑。
寸奔看了眼她的腰牌,“六姑娘。”
她曲膝行禮,“寸奔公子。”
二公子的妾室侍寢,寸奔記得的不足五人。小六正是其一。
一至五都已經不在了,小六成了排號最早的女人,少不經事,天真爛漫,樣貌遠比年紀小。二公子說,她是這群女人中,最沒有心計的。
而最有心計的,現在二十高居首位。
小六往掩日樓的方向走。
花苑又出來一個蔥青衣裙的女子,追上了小六,“我也去呀。”
“剛才問你,你又不答應。”
從花苑到掩日樓的路,沒有相連,隻駁接在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