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半抬眼皮。就她這樣,明天也走不出府。真是羨慕習武的人,出力的是他,她一個受力的沒了半條命。他揚眉吐氣,還能出外遊玩。
她想睡覺,能不能彆說話了。她窩進他的懷裡,想要藏起耳朵。
慕錦將她的手搭在他的勁腰上。
二十被迫抱住了他。
他撥開她額上的細碎發絲,又掐掐她的臉。
這時,外麵有什麼一閃而過。
慕錦沉眼,立即拉過被子給二十蓋上。他下了床,穿上衣服,披一件外袍,走出了房間。
偏廳站著有兩人,一老一少。老的身形瘦削,穿的慕府奴衣卻是寬鬆的,不合身。
靠在門邊的是寸奔。
另外一位,正是在廚院掃地的老漢。原本背脊稍稍駝曲,此時,站姿毅然,不輸蒼鬆。
剛才,正是這位老漢從慕錦的窗前掠過。當然,床幔後的風光,老漢沒有窺見。
老漢聽見慕錦的腳步聲,轉過身,極有禮貌地鞠了一躬,“二公子。”嗓子仍中氣十足。
“關先生。”慕錦這一聲是尊稱。
老漢名為關純良。純良純良,年輕時在江湖上惡名昭著。內力深厚,自創二刀流派,同時鑽研暗器,可攻可防,可明可暗。當年的武林追殺令,他的賞金高居第三。這麼些年過去,長江後浪推前浪,關純良的賞金仍掛在第十六名。上了年紀,江湖人送一外號:關老。不過,他已隱居許久,江湖上隻有他的傳說,沒有他的蹤跡。
關純良恭敬地立於慕錦麵前。
慕錦示意,“關先生請坐。”
“老奴謝過二公子。”關純良的眉淡且灰,一張招風耳左右掛在臉頰。如果不是神采奕奕的眼睛,他看著就像一普通老人。他落座,道:“二公子,今日那座春園有些異樣。”
慕錦眉峰上挑,“什麼事?”
“今日春園有四人經過。”
慕錦若有所思,“四人?”
關純良說:“清晨時分,有一名女子在小窗走過。她是兩個月前來的,每月來兩回。不講話,步子左輕右重。小情郎喚她一句,小蕾。”
枯枝敗葉的春園真成了思春之地。
“這第二位。”關純良頓了下,“老奴聽聲,應是穿了一雙柔軟的緞鞋。”
慕錦和寸奔都知道,關純良說的是誰。
“剛開始走得急促,撞見第一名女子,就停下了。第一名女子走了之後,第二名女子跟著走了。”關純良看著慕錦,“從她的腳步聲,老奴聽出,大約是那日在廚房給二公子煮麵的姑娘。”
“留下十一時,我就猜出,那女人肯定會幫助我的小妾私通。耍我顏麵是她最樂意的事。果然不出我所料。”想起上床前,二十那副忍辱負重的樣子,慕錦笑了。
“第三位姑娘,便是十一姑娘。這,二公子早已知道的。”
“嗯。”慕錦應了一聲。談及自己的綠頭巾,他不喜也不怒。十一和屠夫的事不是秘密。十一擔心得要死,然而慕錦放之任之。
“第四位,便是老奴察覺的異樣。”
慕錦長眉凜冽。“關先生請講。”
“此人腳步近乎無聲,常人萬萬做不到這般輕巧的步伐,我斷定此人習武。但是,踏步較為虛浮,下盤不夠紮實。我猜她擅長輕功,大約是名探子。”
朱文棟說的沒錯,春園的確無人看守。關純良不是“看守”,而是“聽守”。他中年突發眼疾,目力下降。後來練就一雙順風耳,聽聲辨位,也是一大絕招。
“此人的腳步聲,我第一回聽。她站在小窗,沒有說話,走時更是疾步離去。”關純良說:“二公子,恐怕府上已有奸細。”
“近日我也沒招惹誰,哪來的奸細。”平日裡,二公子得罪這家,得罪那家。惡名遠揚。也正因為惡名遠揚,彆人得罪了不敢吱聲。慕錦許多年沒有過對手了。近日好不容易有二十在他跟前蹦達,逗樂一下。“寸奔,我最近有得罪誰嗎?”
二公子近日修身養性,除了去鎮南城搗了一間賭場,似乎沒再招惹誰。鎮南城的賭徒,不至於千裡迢迢跑到京城當奸細。剩下的,就是福寨的山匪。那群雖然魯莽,做事光明磊落,也不玩這種陰暗把戲。寸奔回答:“沒有。”
關純良說:“二公子,還是謹慎為好。”
“寸奔。”慕錦說:“你查查最近新進的人,有誰符合關先生所言,下盤虛浮,腳步無聲。”
寸奔說:“是。”
慕錦說:“關先生,麻煩你繼續在庭院消遣了。”
關純良起身,“是。”
“委屈關先生,武藝高強,落了個聽牆角的角色。”話雖這麼說,二公子倒不像是真正反省自己怪癖的樣子。
“老奴上了年紀,老眼昏花。唯剩雙耳,為二公子所用。老奴曾對天發誓,如若二公子甘於平民,我便端茶掃地,餘生為奴。”說到這裡,關純良單膝下跪,“如若四皇子想要登基天子,老奴也必將披堅執銳,萬死不辭。”江湖人就是江湖人,講話無所顧忌,渾然不顧當今天子仍然在位。
“我慕二公子吃了玩,玩了睡,睡了吃。多悠哉自在。天子之位,當了昏君才能隨心所欲。要做明君,須得敬大臣,體群臣。夜宿哪座宮殿,得讓敬事房翻冊子。遇上喜歡的姑娘,時時藏著掖著,生怕她因獨寵而受難。皇位,講得好聽,真坐上去,連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慕錦一手支額,“煩。”
關純良抱拳離去。
“寸奔。”慕錦說:“安排一個女的,盯著那女人。她知道太多了。”
“是。”
“現在形勢不明,我卻在養虎為患。”慕錦陰陰涼涼,“如果將來小老虎咬我一口,殺無赦。念在她是個樂子,一刀斃命,讓她走得痛快就是仁慈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