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飄來一團飛騰的烏雲, 猶如蒼天黑了臉, 向人間擲下一道沉重的影子。
影子落在了禦書房。
“皇上。”清流欲言又止:“剛才,皇太後派人來問, 問……”問的事,皇上肯定不高興。
蕭展從奏折裡抬眼:“問什麼?”
清流咬咬牙, 豁出去了, “問的是皇上納妃一事。”
為了李琢石父親的那一支兵馬,蕭展唯有迎娶李琢石。如今,不聽話的羅刹軍成了皇太後的憂患。群臣之中有先皇的心腹, 蕭展該是拉攏各方勢力的時候。
納妃也是結盟。
皇太後給蕭展物色了幾個大臣的女兒。她當妃子時,對皇城後宮頗有怨言。輪到自己的兒子登上帝位,她隻想為兒子謀取最大的利益。
聽到“納妃”二字, 蕭展稍稍沉了臉色:“朕即位沒幾天, 就要沉溺女色了嗎?”
“臣知罪。”知罪又如何, 清流不過一名小小太監。皇太後傳話,他不敢不傳。
此事既是皇太後掛心, 自然不會隻托一名太監傳話。
第二日, 蕭展前去皇太後寢宮請安。
皇太後直截了當地問:“皇上,這皇後之位, 你作何打算?”
蕭展淺淺地笑:“朕隻有一名妃子。待完成了登基儀式,朕就籌備封後大典,立琢石為後。”
皇太後抿了抿唇, 又皺起眉:“你已經當皇上了, 跟太子那時是不一樣的。後宮立的不僅是女色, 其中也有群臣的派係。皇上成了一國之君,難道就忘了哀家從小教導你的話?”
“朕若是忘了,就坐不上這帝位。”蕭展眼尾斂起,像是飛天燕收起了羽翼。“琢石陪朕這麼些年,吃了不少苦。朕不能忘恩負義,拋棄發妻。”
“知你有義。可也要挑選貴妃、嬪妃。李琢石從小被當男兒教養,不懂宮廷禮節,哪有國母的姿態。”皇太後頓了頓,沒有等到兒子的回答,她湧出一陣驚疑,追問道:“皇上莫不是……對那名女子上了心?”
蕭展失笑,“太後多慮了。”
“那是為何?”
“當年,羅刹將軍交了兵符,毅然辭官,從此不為朝廷所用,私下訓練自己的兵馬。先皇念及和將軍的舊情,不予追究。”
羅刹將軍戰功赫赫。先皇收回兵符,其實是要將兵符一分為二,自己和羅刹將軍各執一半。既可維持二人友誼,又可提防羅刹將軍謀權篡位。
羅刹將軍脾氣倔,不等皇上解釋就走了。皇上隻好另立將軍,將另一半兵符給了那位大將軍。
皇上已離去,皇族的半邊兵符,落到了新帝的手裡。蕭展笑了笑:“太後,朕想將羅刹軍收編為大霽**。”
“原來皇上未雨綢繆。”皇太後跟著笑了,“也是,羅刹將軍性子執拗,若不是先皇仁慈,早將他趕儘殺絕。待羅刹軍收為己用,就算李琢石不滿皇帝納妃,她無權無勢,皇上不必在乎她的怨言。”
蕭展斂眉,皇太後所言亦是他想的。但如此直白講出來,他又隱約覺得哪裡不對。
他少有如此心緒煩亂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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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在籌備登基儀式。
李琢石覺得自己與這座皇宮的隔閡越來越長。她向皇太後請安。清晰可見,皇太後的眉角、眼角、嘴角吊了幾掛不耐。
在東宮,蕭展免了她的一切禮儀。當上皇妃,不如以前自在了。是太子妃時,哪怕蕭展的門客見她不順眼,念及她背後的羅刹將軍,也給幾分薄麵。如今蕭展政權、兵權在握,她就成了山野妃子。
蕭展數次微笑和她說,登基儀式過後,就是封後大典。然而,她從不仰羨“皇後”這一稱呼。統籌西宮?她何德何能。
蕭展才登基,禦書房就放了幾卷待嫁姑娘的畫像。無一不是家世顯赫的傾國美人。一國之君須得雨露均沾,哪怕先皇再喜歡甄皇後,也仍將江山放在首位。
貪圖帝君的真情,是李琢石給自己銬上的枷鎖。
碧空萬裡,雲卷雲舒。皇城交錯的宮簷,像極了一座鎮壓塔。
李琢石的素裙迎風而起。她閉上眼,似乎聽見西北方響起了玉碎般的鳳鳴。
鳳鳴?哪兒起的?才要細聽,旁邊傳來一聲:“琢石。”
蕭展走來,越走越近,上彎的笑容跟著越淡。
李琢石卸下了宮裝,隻是隨便束了發,黑絲迎風舞動在她的臉頰邊:“皇上。”其實,她更喜歡“太子殿下”這一稱呼。
蕭展輕斥:“身為皇妃,這般模樣成何體統?”連一個宮女都比她精致。
“臣妾知罪。”她低眉。
聽到這一句“臣妾”,他歎了聲氣,揮退了太監和宮女,走上前撫起她的長發,說:“朕不願彆人見著你這麼散漫的樣子。”
“皇上。”李琢石忽然說:“太後讓我勸勸你,多留意那些畫像上的姑娘們。”
蕭展手指一頓,發絲在他指尖滑過。“琢石,朕一諾千金。你將來就是大霽國的皇後娘娘。”
“臣妾明白。”她笑了。
他越來越不喜她這樣疏離的笑意,按住了她的一邊嘴角。
她疑惑:“皇上?”
他牽起她,哄她道:“彆胡思亂想。你在朕心裡的地位,從來沒有變過。”
她仍然笑,輕問:“是唯一嗎?”
若是以往,蕭展可以麵不改色回答一個字:是。然而觸及她冰涼的雙手,在一瞬間,他給不出肯定的答案。
皇太後的訓誡停在他的心中。曆代獨寵後宮的君主,沒有一個是好結局。
李琢石久久沒有等到回答,她不再追問,回頭再看西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