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今兒個是‘喜連成’科班的當家花旦月仙,贖身退行之前最後一次登台,曲目是京劇名本《西施》。二位爺,你們今兒個可算是來著啦!”
若桐一下子來了興致,站在台階上把玩著手上的文玩核桃,含笑瞥向小皇帝:“這就是你今天找的人麼?哥~”
這聲哥叫得載湉渾身寒毛倒豎,忙不迭地追上去,頭搖得像撥浪鼓:“巧合罷了。你知道爺不聽戲,哪裡認識什麼月仙月鬼的。”
奇了怪了,弟弟管著哥哥。小二莫名其妙地瞅了他倆好幾眼,忽然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哎喲娘誒,原來是好這口的。他怕打擾客人的“雅興”,匆匆上了茶就退出去了。
“其實,朕今天要見的是孚郡王府的載澍。怕你閒著無聊,才定在這兒。這裡的雅座都是一明一暗兩間的格局,我們在裡頭聊天,你在外麵又有東西吃,又有戲看。”
若桐這才了然。
愛新覺羅載澍,康熙帝第一子胤禔五世孫,原名載楫。
若桐之所以對他印象如此深刻,是因為這娃就是個低配版的光緒——明明有著自己的家,當個遠支宗室混吃等死也不錯,卻偏偏被過繼給光緒的九叔孚郡王為嗣。雖然小小年紀就離開了父母,卻難得沒長歪,仍舊是上進的矮富帥一名。可正是因為這樣,他也倒黴地被慈禧看中,把皇後的妹妹三妞指給了他做福晉。
芳嘉園(慈禧娘家桂公府所在地)出來的女人,哪個是好惹的?載澍婚後,房裡雞飛狗跳貓上瓦,隔三差五就上演魯智深拳打鄭關西的戲碼。更可怕的是,載澍白投了個男兒身,十回裡居然有五六回都是那個挨打的鄭關西!
有時候打急了眼,他就連著指婚的慈禧一同抱怨。結果被三妞拿住把柄,告訴了母親桂公夫人——那是個出了名的死要麵子活受罪,做事顧頭不顧尾、把天捅破了才知道後悔的人,很快就把這事傳到了儲秀宮耳中。
至此,事情的性質一下就從小夫妻拌嘴,變成了載澍不滿皇太後指婚。
在慈禧眼裡,什麼都沒有自己的臉麵來得要緊。為了維護皇太後的尊嚴,也為了敲打同樣不喜歡皇後的光緒,她竟然下令把孚郡王府唯一的嗣子、親侄兒兼內侄女婿的載澍處死!
後來雖然因眾宗室求情而改為杖責一百後終身圈禁,但是可憐載澍一個不抽大煙、不逛窯子、不進賭坊的正常人,竟然毀在了跟老婆吵架上。三妞自作自受,守了一輩子活寡。光緒也因此失去了一個潛在的臂膀。
若桐這才了然:“這有什麼可藏藏掖掖的,皇上很欣賞孚貝勒這個人麼?”
“不,朕跟他不熟。但是朕打心眼兒裡感謝他。”載湉翹足而坐,頗為不要臉地一攤手,“其實比起皇後,三妞跟朕年齡更近,要不是載澍這個倒黴蛋娶走了她,朕就得娶那個夜叉星了!”
……
說好的惺惺相惜呢?這幸災樂禍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若桐嘴角抽搐:“那載澍貝勒現在何處呢?”
載湉故作神秘地笑笑,起身眺望空無一人的戲台子:“馬上你就會見到他。”
不待若桐說話,下方忽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掌聲和叫好聲,鑼鼓齊鳴、笙簫同奏,鏗鏗鏘鏘的背景音樂響起來。一段西皮慢板的奏樂中,女子娉婷婀娜的身姿出現在舞台中央,舞袖唱道:“西施女生長在苧蘿村裡,沒多少開懷事常鎖眉頭……怕隻怕負青春嬌容自惜,對清溪時照影自整羅衣。
短短百來字的唱詞,那唱腔時而哀愁,時而嬌媚,時而病弱,時而顧影自憐,倒像西施真的活過來了一般。饒是若桐素來不愛聽戲,也不由看住了。一曲未完,台下已經轟然叫好,激動的戲迷擠到台下齊聲大喊:“月仙姑娘!月仙姑娘!”
載湉卻趴在她背上咬耳邊說:“不如你多矣。”
若桐笑著一把掐在他腰上:“你要見的人呢?”
話音未落,音樂陡然一變,一聲中氣十足的開嗓之後,身材細瘦、比西施高不了多少的範蠡登場唱道:“來到了苧蘿村停鞭審視,看那邊浣紗女絕世芳姿。且往,看那溪邊有一浣紗女子,美麗非常,這是何人?”
若桐目瞪口呆,盯了半日才敢開口問:“這,這是孚貝勒?不是說他是結巴嗎?”
“想不到吧?“載湉笑道,“旗人喜歡聽戲,京中權貴子弟多有粉墨登場的,也算是一件雅事。雖然無助於治國□□,但是總比抽大煙、逛窯子要強。載澍最喜歡月仙的《貴妃醉酒》,從她還不是角兒的時候開始就場場必追,今日月仙最後一次登台,他是必來的。”
若桐點頭歎道:“您這位堂兄也算是一個奇人了,倒有些賈寶玉的品格兒。“
若隻是覬覦月仙的美貌,大可拋灑重金以求春風一度,甚至強行贖回府中納之為妾,也並非難事。他卻選擇粉墨登場,不顧皇親國戚的體麵,隻求與之共唱一折《西施》。顯然此情無關風月,倒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載湉頓時黑了臉:“朕沒看上那個女人,你卻看上了堂兄?“
從古至今都隻聽說過皇帝攜美出巡,邂逅風塵奇女子的逸事。哪有皇帝攜美出巡,自己啥都沒撈著,倒讓娘娘看上風塵奇男子的道理?
“不行。馬上回宮,朕要把你帶回去藏起來。”
“彆鬨,好生看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