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奴才不,不敢。”載澍苦笑不已,覺得自己結巴又犯了。
他自小被過繼英年早逝的孚郡王為嗣,孚王福晉亦是體弱多病,他實際上是在孚郡王的同母兄長、醇親王奕譞的撫養下長大的。
奕譞夫婦早年養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除了送進宮做皇帝的載湉之外,其餘三子一女全部夭折。膝下空虛的醇王夫婦對他這個侄兒關懷備至,看得有如親生兒子一般。
光緒六年那年秋天,皇室在西苑圍獵,載澍不慎摔了胳膊,被醇親王摟出摟進,照顧了好幾天。九歲的皇帝看見嫉妒萬分,過年的時候,讓人把他約出來堵在長街儘頭,揍了一頓。
載澍那會兒也是十一二歲的中二少年,不管你皇帝不皇帝,敢動手爺就敢反擊。兩相一鬨,打得驚天動地,最後雙雙掛彩。載湉這個戰五渣,還吃了不小的虧。
幸好那會兒宮裡還是慈安太後做主,聯合醇親王幫他們把事情瞞了下來。載湉抄了十遍《康熙聖訓》,載澍跪了三天太廟,堂兄弟倆再也沒碰過麵。
麵對一個小時候被你揍過的皇帝,你敢不招嗎?分分鐘問你欺(欺負)君(皇帝)之罪好吧。
載澍認命歎息一聲,開始從實招來:“……那日刑部尚書麟書警告我不要插手此事,反而叫我覺著奇怪——圓明園早被英法聯軍燒成一片白地,還有什麼可緊張的?我趁著到刑部到大理寺提審犯人的時候,去問了那些被抓的村民,這才知道。”
“原來圓明園各殿的天花、地磚、棟梁、門窗、桌椅等物多有用金銀描畫裝飾的,曆代帝王累次加蓋,所用金銀不可計數。英法聯軍雖然將園內值錢的珍寶一掃而空,但是這些塗在建築表麵的金銀卻是沒辦法全部刮走的。那場大火熄滅之後,內務府雖然派人前來打掃,取走了殘存的器物,但是這些黃金被融化,滲入廢墟深處,被塵土覆蓋,竟無人察覺了。”
“後來冬季天寒,到廢墟上偷柴火的難民發現泥土裡頭摻著金沙。因為是皇家禁苑,他們怕拿了被砍頭,就報給了守園的太監。結果那些太監卻沒往上報,反而夥同官府的人,一麵反咬一口,以偷盜木材的罪名把知情的難民全抓起來;一麵盜出黃金,賣給了外頭的銀樓。其中有一家‘盛豐樓’是我舅舅家的產業。我少許打聽了一下,光這一家,他們所得就不下二十萬兩。”
“一個親王一年的俸祿才八千兩!二十萬兩,相當於一個十萬人的縣城一年的賦稅了。這起子沒足厭的東西!”
載湉罵了一句,又問:“具體都有哪些人經手?”
“這個奴才是真的不知了,難民們也沒告訴我這個呀。”
載湉喝道:“放屁!你這個刑部侍郎是吃乾飯的嗎,難民沒告訴你就不會自己查?”
載澍可憐巴巴地抓了抓腦袋:“皇上英明,奴才就是吃乾飯的呀。當初醇親王保舉我進刑部的時候,我就說了——侄兒隻會唱戲也隻想唱戲。可是伯父說‘正好,唱戲能花得了幾個銀子,至少你不貪不腐,就算給皇上省心了’。”
載湉抬手扶額,不知該對去世的親爹說些什麼:“存銀子的銀樓是你舅舅的產業,連數目你都一清二楚,會不知道存款人是誰?愛新覺羅載澍,你可真是給朕省心啊。”
“當年你連朕都敢打,如今長了十歲,竟然怕起幾個閹宦來了!你還是爺們嗎?”
“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載澍雙手抱頭,可憐巴巴地把自己縮進牆角:“裡麵大小太監頭子都拿了好處,包括養心殿總管太監楊萬河,敬事房的管事李玉名,還,還有……”
載澍猶豫半天,把心一橫:“還有太後身邊的大太監李,李蓮英。”
碰的一聲,載湉把手上的杯子在桌上砸得粉碎:“找了半日的賊,原來就在朕眼皮子底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