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莊是直隸省內一個大村鎮,地處交通要道,離京城隻有十幾裡官路。
因為京城乃天子腳下,守備森嚴,進一次城要登記身份、搜身檢查,極費功夫。尋常百姓輕易不想進京,平日裡缺個柴鹽布帛,都聚到這裡趕集。
這日恰好逢場,鄭家莊街麵上熱鬨非凡。
“大生棉布,又暖又厚;十斤白米,即可換走——”
“大生棉布,又暖又厚;十斤白米,即可換走——”
年輕的貨郎擔著挑子走在集市上,抑揚頓挫的吆喝聲響徹大街小巷。
“噗!這就是珍主子給張謇寫的‘廣告詞’?”路邊停靠的馬車邊,小梳子滿臉驚恐,忍不住往糊著青紗的窗子裡瞅了瞅。
雖然他是個大字不識的太監,不懂什麼的詩呀詞的,但跟在光緒身邊久了,每每聽皇上和娘娘即興賦詩、射覆猜謎,也給熏陶出點文化細菌來了。
開始聽說為了支持張謇的辛苦勞動,娘娘特意給他寫了一句宣傳推廣用語,小梳子還以為不是“水波文襖造新成,綾軟綿均溫複輕”這樣以質感取勝的,就是“織為雲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這樣以意境取勝的。
即便是媚俗一點,寫實一點,敷衍一點,也該有“春日照九衢,春風媚羅琦”這樣的水平啊。
“大生棉布,又暖又厚”是什麼鬼啊?!就是讓景仁宮的鸚鵡來寫,都比這個強百倍吧?
車上,載湉亦是一副似笑非笑、欲言猶止的表情。他低頭凝視著手裡的茶杯,像是那碧綠的茶湯裡馬上要開出朵花兒來似的。
“想笑就笑出來吧。”
“沒有啊,有什麼好笑?”載湉試圖抬頭做無辜狀,可是臉上鼓起來的蘋果肌出賣了他。
(╯‵□′)╯︵┻━┻笑笑笑!就知道笑!你知道這裡麵有多少學問嗎?若桐在心裡炸毛掀桌一萬次。
大生是紗廠的名字,凝聚品牌意識、塑造品牌價值,是廣告的靈魂好麼?
產品宣發要切合自己目標客戶的文化水平,最忌諱咬文嚼字懂嗎?“快用廣州金嗓子”“三億人都在用的某多多”這些大白話,就是能讓你一輩子都忘不了!
舊社會中,貨郎是連接城市和廣大鄉村的楔子,也是商業文明滲透進傳統社會的一個重要途徑,她選擇這個職業作為銷售切入點,看似容易,其實融合了後世一百年來無數曆史與社會學家的心血好麼?
趕集的百姓們完全不能體會小皇帝糾結的笑點,反而覺得今天貨郎口中的吆喝格外新鮮,紛紛圍上來看熱鬨:“這啥布啊,讓我瞅瞅。”
“喲,還真挺厚實。”
“分量足,顏色也挺正。”
圍觀的人議論紛紛,卻遲遲沒有人下手。好半天才出來一個穿著花布衫子的婦人,她身上衣裳是八成新的厚實棉布,挽籃子的胳膊上還戴著兩個細細的黃銅鐲子。
“怎麼換啊,我沒有白米,雞蛋行麼?”
貨郎露出八顆牙的微笑:“行的嘞,二十個雞蛋一尺布,您要多少,我給裁多少。”
那婦人將信將疑地數了二十個雞蛋:“先裁上一尺,我做點鞋襪。”
貨郎接過雞蛋放進鋪著稻草的籮筐裡,立馬拿尺子比了用裁布刀一劃拉:“您瞧好了,童叟無欺的!”
“真的裁碎了!”眾人嘩然,紛紛湧上去:“我買,我買!”
載湉趴在窗口,奇道:“整的不買,買碎的。這是什麼道理?”
“誰不想要整的,買布難道不花錢麼?”若桐打趣他,“何不食肉糜?”
這個時候鄉下人想扯點布做衣服極其不易,一來紡織效率低下,人力成本高;二來,整布的價格比散布要高,商家不願意將珍貴的布匹裁開了賣,尋常百姓自然負擔不起;三來,務農為生的村民想要買布,就得先把農產品換成銅錢,再用銅錢買布,既麻煩又容易吃虧折價。
這貨郎賣的布,居然把三個問題全都解決了!大夥兒當然樂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