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局(2 / 2)

“倒也不錯。”載湉笑道,“好消息是,奕劻的陰謀已經敗露了。剛才李鴻章發了電報告知太後‘意軍並非強悍無匹,三門灣絕不可輕易相讓’。”

若桐哼了一聲:“不可‘輕易’相讓,也就是說該讓還是要讓咯?”

“談不贏就得讓,李鴻章的底線就是不打仗。”載湉冷笑,“可咱們的太後要是有本事在談判桌上贏洋人一回,中國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朕想告訴你的壞消息就是,意大利已經找到了德國人撐腰,特使馬迪納的最後通牒已經交到總理衙門,要求咱們四天之內答複,否則便要炮轟天津。”

若桐不由悚然一驚,從他懷裡爬起來,坐直了身子。

跟打醬油吃麵條的意呆利不同,德國是真正能夠支撐一場遠東戰爭的軍事強國。前世間接致她喪命的八國聯軍侵華戰爭,總指揮官就是德國人。

強敵聯合,武力威脅,四天期限,三門灣的局勢當真已經危在旦夕了。

“那太後怎麼說,奕劻被撤職了嗎,談判由誰主持?”

若桐剛一問出口,就見小梳子急忙忙從門口趕來,拜在他們榻前:“頤和園來人傳話,太後娘娘突發頭風臥病在床,請皇上即刻前去探視。”

突、發、頭、風?慈禧這是在……裝病?

大敵當前,拿不出辦法來就裝病?!Excuse me?

若桐和皇帝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三觀被擊得稀碎的震驚神色。

隻是載湉想的是,朕怎麼會有這麼無能的母親。

若桐想的卻是,哈,這個時候裝病示弱,豈不是將談判的權利拱手讓給了皇帝?我認識的太後是“寧贈友邦,不與家奴”,寧可跟外國人簽不平等條約,也決不允許自己大權旁落呀。

“好好好,”載湉氣得連說三個好字,扯起褂子往身上套,“朕這就去給她送終。”

載湉帶著珍、瑾二人趕到頤和園的時候,仁壽殿已經燈火通明。

前來侍疾的後妃、太妃、福晉、公主擠滿了五間正殿,外廊上則跪著聞訊趕來、聽候吩咐的朝廷大臣。殿外的空地上則聚集著寶華殿的薩滿,佛香閣的尼姑和尚,白雲觀的道士。

三教合一,一起為太後這“莫須有”的頭風症祈福祝禱——辦事不在行,演戲倒是很在行。

載湉眼中怒火更盛,簡直要把昆明湖都給點著了。若桐見狀,趕緊扯扯他的袖子,簇擁著他進到內殿。

慈禧戴著抹額,虛弱地躺在床上,拉著宗室裡一位老福晉的手歎息:“奕劻真是愚不可及,虧得哀家那麼信任他。”

屏風外邊,奕劻的副手閻敬銘叩首道:“慶親王背主忘恩已成定局,還請太後娘娘早作打算,委派親貴主持談判。”

這話一出口,在場愛新覺羅家的“親貴”宗室們都是脖子一縮,媽呀,奕劻好歹也是常年掌權的人,他都搞不定的事,我們拿頭去堵意軍的炮艦嗎?

“我看順承郡王才乾不錯,娘娘,奴才推薦順承郡王。”

“啊不行不行,我才疏學淺,才疏學淺。娘娘,禮親王乃是大貝勒代善的後人,是宗室長脈,他才是最佳人選啊。”

一口大鍋在半空中被眾人甩來甩去,半晌,閻敬銘小心翼翼地問:“太後娘娘,既然您鳳體有恙,宗親們又各有難處,是不是讓皇上主持這次談判?”

宗親們頓時眼前一亮,對啊,還有個皇上呢,他們不想背的鍋,皇上是怎麼也跑不了的。

結果閻敬銘話一出口,慈禧卻沒有回答,反而捂著腦袋連聲“哎喲”起來,李蓮英立馬板著臉出來:“太後娘娘身體不適,你們跪安吧。”

閻敬銘一乾談判隊伍裡的人都是臉色一苦。

按理說皇上已經親政,這等大事,太後病了理所應當就該他主持。但您這“哎喲”、“哎喲”的兩聲,到底是放權,還是不放權呀?

我們要是幫了皇上,會不會被事後清算呀?

罷罷罷,你們神仙打架,我們凡人招惹不起,還是躲皇上遠遠兒的吧。閻敬銘看透了太後的想法,從此閉口不言,跟宗親們作伴去了。

至此若桐才對慈禧的打算恍然大悟。

越是老奸巨猾的人,就越容易犯經驗主義錯誤。

慈禧以為載湉還是三年前那個不諳世事的愣頭青,離了談判組的幫助,肯定什麼也做不成。這樣雖然解救不了三門灣的危局,但至少可以把丟失疆土的鍋甩到皇帝身上了。

殊不知,乙之□□,甲之蜜糖。他們準備了三年,就為了這麼一個一鳴驚人的機會。

載湉亦是難以置信太後就這麼把談判的事情甩給了他,一時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對太後甩鍋的憤怒、第一次主持談判的茫然、麵對德意雙強的恐懼、學了這麼久的東西終於派上用場的激動等種種情緒交織。

正在怔忡之時,卻感覺若桐輕輕地捏了一下他的手,載湉回神,就見一隻迷途的蝴蝶忽然落在了仁壽殿廊下積著露水的欄杆上,在積水中兀自掙紮。若桐上前拈起那隻顫抖的蝴蝶,置於掌心,看著它抖抖翅膀,重新飛起來。

竹絲電燈泡暖黃明亮的光芒之中,她輕輕一笑:“我們的時代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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