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淩晨, 安河河口。
一絲晨光悄然在天邊綻放,大地灰青色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當陽光重新照耀這片土地的時候,原本的明山秀水卻已經變得麵目全非。
原本綠草如茵、滿地開著各式小花的河灘,現在卻像洪災過後的農田一般滿目瘡痍,裸露的岩石、焦黑的彈坑、翻卷的鐵絲網和被鮮血浸潤的土地, 無一不在述說著這裡發生了多麼慘烈的戰鬥。
在經曆了最初的無腦衝鋒之後,死傷慘重的日軍佐藤聯隊終於醒悟過來,開始向身後的第一旅團請求炮火支援。
五個小時後, 在朝鮮的山區艱難跋涉的日本炮兵終於到達指定位置,隨即架起75毫米速射炮,對著清軍陣地進行了長達一個小時的炮轟清洗。
暴露在露天戰壕中的清軍士兵頓時被炸得血肉橫飛,那道奪去無數日本士兵生命的鐵絲網也在炮火中折斷傾倒。
對著清軍陣地傾瀉了足足兩千發炮彈, 佐藤正從望遠鏡中看到這一幕,終於又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容,他命令日軍放棄匍匐前進的防禦姿態, 快速突進,占領陣地。
這裡不得不提到山縣有朋親自編撰的《陸軍作戰條例》,在這本書中, 山縣為代表的日軍將領通過無數模擬炮擊實驗, 得出一個結論。
隻要日軍裝備的75毫米山炮, 以平均十平方米三發以上的密度, 對敵軍陣地進行飽和轟炸之後,敵方的防禦火力就應該下降到“密度不足以對戰局產生威脅”的地步。
此書出版後,因其邏輯縝密、數據詳實準確、戰術思想卓越超群而被日軍將領奉若圭臬。佐藤正身為山縣的得意門生, 自然也是以此斷定清軍已經失去大部分防禦火力。
然而當今世界各國,沒有哪一個心大到把關係國防大業的防禦工事,借給日軍測試炮火。所以山縣有朋“每十平方米三發炮彈即可摧毀一切防禦火力”的結論,是在日軍自家的關東城防堡壘上測試出來的。
如果說大日本帝國重視防禦,城池固若金湯也就罷了。可偏偏日本窮兵黷武,天皇每天隻吃兩頓飯,省下來的錢都拿去買船買炮,侵略彆國去了,因此本國的防禦工事跟豆腐渣也相差無幾了。
在豆腐渣上夠用的炮火,豈能轟開光緒傾舉國之力鑄造的鋼筋混凝土堡壘?
於是當大批日軍士兵端著步/槍,排著整齊的行進隊列,小步快跑著進入機/槍射界的時候,躲在厚厚的胸牆後麵、通過射擊口往外張望的清軍機/槍手都驚呆了。
這是什麼操作?晚上鬼鬼祟祟地偷襲,大白天的時候反而開始明目張膽地衝鋒了?
指揮所裡,依克唐阿和宋慶麵麵相覷,最後滿是敬佩地說:“聽說日軍全體信奉武士道精神,看來這是要跟我們來一場武士的戰鬥,正大光明地對決啊!”
“呸,得了吧,”宋慶重重地啐了一口,“滅了人家朝鮮的國,還他媽正大光明呢?”
剛才日軍可是才對他們進行了足足一個小時的狂轟濫炸,有胸牆和掩體遮蔽的機/槍手和炮兵固然安然無恙,但更多的普通士兵卻隻能抱頭蹲在露天的壕溝之中,唯一的防護就是期望炮彈不要落在自己頭上。短短一個小時,就傷亡不下一千人。
宋慶想來不由咬牙切齒,冷笑道:“對決個屁。通知機/槍手開火!揍他丫的!”
鼓手聞訊,立刻敲起了三長一短的進攻鼓點,聽到這個聲音的清軍士兵紛紛從掩體裡爬出來,臥在壕溝裡匍匐射擊。
直立奔跑、快速行走的日軍猶如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火牆,頓時紛紛慘叫著倒地。
因為天光大亮,虎山陣地上的炮兵們也輕而易舉地找到了自己的射擊目標,四門105毫米大炮發出了這個時代最震耳欲聾的轟鳴,重達二十六公斤的炮彈從高處俯射,以一個幾乎垂直的角度轟擊在日軍的進攻隊伍中。
一聲猶如彗星撞地球一般的巨響之後,陣地前方陡然騰起一團橘紅色的蘑菇雲。遠在四百米外的清軍士兵都被閃得眼前一花,再睜眼時,河灘上已經出現了一個數丈寬的大坑,周圍遍布焦黑的斷肢。
看到同袍慘死的日軍頓時麵孔扭曲,不少人喊著效忠天皇,像野獸一樣瘋狂地向清軍陣地發起衝鋒。得到消息的日軍第一旅團,也開始組織突擊隊,企圖拔掉虎山的清軍炮兵陣地。
雙方頓時陷入了白熱化的拉鋸戰當中……
直到天空再度布滿朝霞的時候,連續一天一夜瘋狂按動扳機的清軍士兵忽然發現,前方陣地上不知什麼時候變得空蕩蕩的,四下望去,隻見十幾隻禿鷲盤旋飛舞、啄食屍體的身影。
這是什麼意思?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他們的手臂早已被槍/支後坐力震得酸麻無力,但神經緊繃到了極點的李東年仍舊用野狼一般銳利凶狠的目光,全神貫注地掃視戰場。
足足有一刻鐘的功夫,忽然聽得旁邊有人哆哆嗦嗦地問:“什,什長,槍聲停了,日本人是不是退兵了?”
退兵了?他們竟然打退了日本人的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