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笙上了公交車,透過車窗, 看著費軒也不裝風度了, 緊緊裹住西裝,佝僂著背, 朝著車的方向跑。
安笙靠在車座上, 看著費軒狼狽跑走的背影, 露出了一點點笑意, 但是很快, 她把車窗打開了一條細縫, 涼風很快順著車窗的縫隙吹進來,吹散了那點弧度。
接下來的幾天,安笙和費軒仿佛沒有過這次交流一樣, 又恢複了一個無視, 一個拚命刷存在感的模式, 倒也算是消停了。
隻是安笙刻意不去看費軒, 幾乎沒有和他對視過,所以她並沒有看到, 費軒眼中的山雨欲來,沒看到他一天比一天看著她沉更深的眼神。
安笙其實有個斷定很準, 就是她命不好。
所以她想要的, 對於彆人來說甚至厭煩的安穩生活, 對於安笙來說, 就是奢望。
這天早上, 安笙早上照常起來, 隨便弄了點吃的,收拾好了,打開門出來。
依舊沒什麼意外,費軒和她一起打開了門,一起上電梯,像一對陌生人一樣,站在電梯裡,乘著電梯到了一樓。
到這裡,一切都很尋常,但是唯一不同的是,今天費軒沒有等著安笙出來,才跟在她的身後,而是先一步邁出了電梯。
安笙將邁未邁的腳步一頓,難得主動抬眼看了一眼費軒,才慢吞吞的走出去。
費軒走在安笙的前麵,腳步雖然不算快,和安笙保持在一定的距離之內,但是絲毫沒有等安笙的意思。
要知道平時費軒一雙眼恨不得時時刻刻都黏在安笙的身上,安笙每一天走在前麵,都能感覺到身後費軒灼熱的視線。
費軒今天反常,安笙跟在費軒的身後,看著他修長的背影,忍不住在心裡嘀咕。
這是終於裝不下去,終於不耐煩了嗎?
安笙總覺得哪裡不對,但是如果費軒開始不耐煩,這倒是……算一件好事。
要是他主動放棄……
“秦舒予!孩子是我生的!憑什麼不讓我見!”一個尖銳的女聲突然在拐角處響起,安笙正走神,被嚇了一跳,抬頭看過去,費軒腳步也停下來。
不遠處有兩個人正在撕扯,旁邊圍著幾個人,正是小區裡麵的碎嘴隊,不遠不近的站著,有人出聲勸,卻沒人敢上前的樣子。
安笙一眼就看到秦舒予,他正背對著這邊,襯衫被整個扯開,正在試圖把女人的手甩下去,結果那個女的,瘋子一樣,不光是拽著,還用身體下墜,扯的秦舒予直趔趄。
“你說!你是不是有了哪個小妖精?!”女人消瘦的像是行走的筷子,頭上亂如雞窩,眼窩深陷,嘴唇泛著不成常的青,但就是這幅德行,還是能看到模樣底子是好的,隻不過瘦的要脫相,再鼻涕一把淚一把,再好的模樣也糟踐了。
秦舒予眼鏡都不知道被扯到哪去了,被女人撕扯著,試圖擺脫後退,女人卻不依不饒,“你說!是誰?!我殺了她!”
“你瘋了嗎?”秦舒予終於開口,說話的語氣沒有什麼激烈的情緒,很明顯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曆了。
誰成想他不過說了這麼一句話,那個女的像是徹底瘋了,揪著秦舒予的領子,幾乎是在他身上打悠悠。
“你有沒有良心?秦舒予,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女人瘋狂到,“追我的時候你明明說要一生一世對我好,生艾艾的時候,你說給她取名叫秦艾,你說你秦舒予一輩子都愛我!你現在就這麼對我?你不怕天打雷劈嗎?!”
秦舒予嘴唇緊抿,被女人拽著朝向了安笙的這一邊,這大初冬的,他的外衣在地上扔著,襯衫被女人拽的大敞四開,眼鏡不知所蹤,胸膛都凍得發紅。
但饒是如此也隻是緊緊攥著拳頭,隻說了那一句話之後,就沒有再開口,試圖把女人甩下去,卻並沒有非常粗暴的去推。
安笙並不打算看這種熱鬨,正準備加快腳步,猝不及防見到這一幕,又猝不及防,和秦舒予撞了一個對眼。
安笙連忙尷尬的低頭,秦舒予沒有眼鏡,看上去跟平時有一些不同,裸露在外的胸膛肌肉緊實,腹肌整整齊齊的排列,劉海散落下來,眼睛毫無遮擋的暴露,一下年輕了好幾歲,特彆有視覺衝擊力。
費軒看到他這樣,臉卻瞬間就黑了。
安笙趕緊挪開視線,秦舒予卻是盯著她多看了兩眼,他一直就怎麼沒有掙紮,幾乎是被動承受,看清安笙後,突然間就把女人的手硬拽開,攏了一下自己的襯衫。
太狼狽了。
這副樣子實在是太狼狽,秦舒予對安笙確實有意思,讓安笙猝不及防撞見這樣,他連耳根都紅透了。
女人的手被他硬拽開,手心火辣辣的,愣愣的看了秦舒予幾眼,然後猛的看向安笙,接著眼睛一眯,又重新抓住秦舒予尖叫道,“是她嗎?是不是她?你喜歡她嗎?這個小妖精?!”
“秦舒予,畜生!”
女人尖叫,撕打,秦舒予的側臉被她的指甲刮了一道長長的血痕,抓住她的雙手,厲聲嗬斥,“你給我冷靜一點!”
女人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眼中驟然蓄上了水霧,雙肩蜷縮著,自下而上楚楚可憐的看著秦舒予。
“你凶我,”女人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你從來都沒有凶過我…你現在為了彆的女人……”
女人又嗚嗚的哭了起來,周圍的人聞言都看向安笙的方向,聚在一起小聲的說什麼,費軒不著痕跡的靠近安笙,安笙卻已經迅速邁步朝著小區外走。
這時候,女人突然間放鬆了掙紮的力度,看著秦舒予說道,“你放開我吧。”
她看上去像是終於冷靜下來了,聲音甚至有些可憐,“我不會再找你鬨了,但是我想見見艾艾…”
秦舒予鬆開了她,態度還是很堅決,“不可能的,你說好了不再見她的,她已經會哭了,我求你彆再……”
女人猛的抬頭,她的可憐相一掃而空,眼中滿是怨毒,“你好狠的心啊,我生的孩子你居然不讓我見!”
女人後退兩步,和秦舒予拉開距離,伸手在懷裡掏了掏,不知道從哪掏出了一瓶用礦泉水瓶子灌著的不明液體。
她迅速將蓋子擰開,狠毒的看著秦舒予,“你就是喜歡上彆的人了,你答應會愛我一世,我還為你生了艾艾,結果你就這樣對我,我一定要讓你們付出代價!”
秦舒予眉頭皺得死緊,張嘴試圖說什麼,女人卻突然繞開他,朝著安笙的方向跑過來。
安笙還不知道自己人在路邊走,禍從身後來,正站在路邊的公交站牌旁,等著早班的公交車。
身邊站著黑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費軒,安笙還奇怪,每天他都是先開車,然後停在路邊不遠處等著,等著她上了公交車之後,在開車,在後麵跟著。
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跟在她的旁邊,安笙難得的又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神色之後,聯想到剛才秦舒予的樣子,大概猜到了,費軒應該是醋壇子打翻了。
安笙在心裡歎了口氣,還以為他要主動放棄了。
身後傳來奔跑的腳步聲的時候,安笙甚至都沒回頭,這個小區門口的街道非常的寬闊,有一條林蔭密布的人行路,人行路上經常會有晨跑的人。
不過很快,腳步聲越來越近,安笙的肩膀被扳了一下,轉過頭的同時,費軒的低吼聲驟然響起。
“你要乾什麼?!”
接著安笙猛的被推了一把,摔在了地上,抬頭看過去的時候,就見費軒捂著臉尖叫著撲倒在地上,而他的對麵,正是剛才小區裡麵跟秦舒予撕扯的那個瘋女人。
她一手拿著一個瓶子,瓶子裡麵還剩下半瓶不明液體,看著費軒整個人愣住。
而費軒的頭臉全都濕漉漉的,雙手捂在臉上,發出低低的哀嚎,指縫間和瓶子裡一樣顏色的橙黃液體,正在朝下滴滴嗒嗒的掉落。
女人很快反應過來,眼神慌亂的四顧,接著把瓶子扔下,轉身就跑,安笙看著費軒,感覺自己渾身的血都涼了。
這時候秦舒予也追出來,本來要去追朝著人行道上跑的女人,但是看到費軒,立刻朝這邊跑過來。
安笙連滾帶爬的過去,剛要伸手去碰費軒,費軒卻顧不上低叫,一手捂著臉,一手阻止安笙,“你彆碰我,彆過來…這不知道是什麼,你彆碰……”
安笙被他的手擋著,這時候秦舒予過來,也抓住安笙的肩膀,“你先彆動,他說的對,不知道這是什麼,得趕快送醫院——”
報警叫救護車同時進行,安笙從自己的包包裡麵拽出紙巾,輕輕擦拭費軒手上和臉上的液體,她整個人都是木的,張著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費軒一直在喊疼,說眼睛睜不開……
安笙覺得自己的感官好像都失靈了,怎麼跟著上的救護車都不知道,費軒被送進醫院,進了急診,秦舒予進去之前一個勁兒的安慰她,“沒關係的,目前來看不是腐蝕性液體,應該沒事,她沒有殺人的膽子。”
“我進去看看,有什麼消息第一個告訴你,”秦舒予拍了拍安笙的肩,“彆怕。”
安笙點頭,坐在冰涼的長椅上,想到剛才那女人扳了她的肩膀,那瓶不知道什麼的東西,應該是要潑在她的臉上的……
安笙低頭,抖著的手指狠狠搓了一把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急診室的外麵聽不到費軒的聲音,安笙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直到烤得漆黑又焦糊。
一直到費軒被送進病房,辦完了住院,安笙又用費軒的手機通知了費師,這才拿著一堆化驗單,朝著費軒的病房走。
坐在病房的椅子上,看到眼睛上纏著紗布安安靜靜的坐在床上的費軒,感覺自己身上的血液才開始重新流動。
剛才在外頭的時候,有醫生跟安笙說了,具體是什麼東西還沒有查出來,沒有腐蝕性,落在皮膚的表麵有燒灼,但並不嚴重,不過費軒的雙眼裡都濺上了這種東西,隻做了清洗消毒,還需要進一步的化驗才能確認是什麼。
化驗還要等,安笙坐在費軒的床邊,動了幾次唇,都不知道要跟費軒說什麼。
遭遇這種事情,說一句感謝真的顯得太單薄,費軒會為她這樣安笙始料未及,要是費軒眼睛真的出了毛病……
安笙越想越覺得害怕,手指攥得緊緊的,把手裡麵的病曆本都攥得皺巴巴。
一直安靜的費軒,摸索過來,在床邊摸了半天,才抓住了安笙的手。
“你不用害怕,應該沒事的,我現在已經不疼了……”費軒甚至還笑了一下,看不到他的眼睛,僅僅就隻有半張臉,笑起來照樣英俊逼人。
“笙笙……”費軒說,“我其實恨不得自己瞎了,那樣你就不會離開我了,對不對?”
安笙的手指縮了一下,有掙紮的跡象,費軒卻突然間兩隻手都覆上來,緊緊的攥緊,“我開玩笑的,我真的開玩笑的……”
他麵對著安笙,嘴角的笑意十分苦澀,“你不用怕,就算我的眼睛睜真的瞎了,我也不會用這種事情威脅你跟我在一起,我是自願的,我不可能看著彆人傷害你。”
費軒摩挲著安笙的手背,輕聲道,“你不用有心理負擔……”
安笙根本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腦子裡麵亂糟糟的,好多東西理不清楚,都堆積在一起。
費軒見安笙沒有掙紮的意思,嘴角又露出一個抱歉的笑意,“其實我覺得,瞎不瞎都沒什麼,我本來就瞎了,這眼睛要不要也沒有什麼用……”
費軒說,“你明明那麼好,我先前還那麼對你,我是鬼迷心竅了,我太害怕你離開我,還想讓你永遠跟我在一起,才乾了那麼多的糊塗事……”
“你不要氣我了好不好?”費軒的聲音哽了下,“你就當我瞎了,當我傻了,原諒我,我真的特彆特彆後悔,我……”
“當當當!”敲門聲突然響起,費軒到嘴邊的“愛你”兩個字,就這麼被噎了回去。
安笙咽了口口水,把手拽回來,搓了搓手背上被費軒摩挲的地方,轉頭朝著門口看去。
費師進來,正看見兩人分開的時候,頓時想一頭紮回去重新進一遍。
對上費軒嘴唇緊抿的下巴,感覺自己似乎壞了大事。
“哥……”費師的聲音有點沒底氣,不過還是焦急的朝著費軒走過來,“哥,你沒事吧?”
他轉過頭問安笙,“醫生怎麼說?”
安笙把醫生說的話,一五一十的跟費師說了,費師接過一堆的單子和病曆,又詢問了一下費軒現在的感覺,然後說了句,“我再去問問醫生,順便看一下化驗單有沒有出來?”就起身朝著病房外走。
安笙感覺費師的態度有一點不對勁,費軒可是費家的頂梁柱,當朝皇帝身體抱恙,不應該是滿朝文武人心惶惶嗎?
怎麼費師這個“丞相”,看上去似乎……太鎮定了?
“笙笙,”費軒說,“能麻煩你幫我倒點水嗎?我有點渴……”
費軒的語氣可憐兮兮,他慣常會這樣,安笙輕輕嗯了一聲,起身給他倒水,費軒的頭跟著安笙轉,但是在安笙一轉身過來的時候,他立馬直視前方,身體坐直。
安笙遞給他水杯的時候,他還摸索了好幾下,最後抓住了安笙的手,並且沒有鬆開,就這樣捧著安笙的手和杯子一起,送到唇邊,就著喝了幾口。
費軒都這個德性了,安笙沒有矯情非要把手拽出來,給費軒喂了水之後,甚至還用毛巾給他擦了擦嘴。
把水杯放回去,安笙坐回床邊,兩個人之間沉默下來,費師去了好久都沒回來,安笙準備起身去看一下化驗單,結果費軒胡亂一把抓住她的衣服,聲音淒婉可憐,“你要去哪?你不要走好不好?!”
費軒說了之後,咬了咬嘴唇,又換了一種語氣,十分隱忍到,“我什麼都看不到,我……我有點害怕,你能不能……”
費軒的聲音幾乎帶上哭腔,“你能不能陪我一會兒?再陪我一會兒,哪怕…哪怕等費師回來了你再走……”
驟然失去光明,確實會讓人特彆的恐慌,安笙沒有經曆過,但看到費軒這個樣子,也表示理解,所以她又坐下,在床邊陪著費軒。
費軒沒有鬆手,並且得寸進尺一點一點,又重新抓住了安笙的手,繼續剛才的話題。
“好希望這一刻時間停止,”費軒說,“不要再向前走,我能一直這樣拉著你,這樣不用看你冷漠的眼神,隻感受你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