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大家發現,常駐廖記餐館的客人中又多了個光頭大胖子。
胖子操一口京普,動作大開大合,言語粗獷豪放,興趣極廣、愛好極多。
這家養狗,他能跟人嘮嘮;
那家養鳥,他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前頭大街上,有個大爺扭了腰,他竟然也能擼袖子推拿……
尤其對古玩鑒定頗有研究。
康山來的第三天,就一眼看出某位阿姨的翡翠鐲子是假貨。
然後……廖記餐館的許願缸旁邊,就成了臨時的古玩鑒定會場。
“大爺,第三遍了啊,這鼎不是西周的,充其量就是上上周的……”
“這要真是翡翠,隔壁生活超市的阿姨光一提雪花啤酒瓶兒就能換我們北京一套四合院了哈。”
“阿姨,彆急,真彆急,您這什麼粉彩葫蘆瓶cei了瓷不要緊,正好我有一放大鏡,您拿好了,看裡頭,右下角,江西瓷器三廠的標簽是不是挺鮮亮?”
“不是,小夥子,你年紀輕輕的,彆想不開玩葫蘆啊,葫蘆娃家的都不能這麼值錢……”
有人也不拿什麼古董過來,純粹覺得聽這人侃大山有意思。
一傳十十傳百,廖記餐館門口就聚集了一大群人。
尤以老頭兒老太太居多,一時間蔚為壯觀。
這知道的,知道是餐館門口有人重操舊業;
不知道的,還以為養老院門口紮堆兒曬太陽呢。
康山給人幫忙也不要錢。
不過偶爾也碰見非要給的。
“隨便給個一塊兩塊的,意思意思就成。”他就朝旁邊魚缸裡一指,“扔這兒,這家養孩子呢,不容易……”
裡頭的廖初沒辦法再裝死,黑著臉出來,一腳把他屁股底下的板凳踢飛。
總算是安靜了。
糕點內評會如期舉行。
吱吱不止一次在群裡哀嚎,說讓大家全程開視頻。
不行就把她的份空運過來。
見她視頻的背景畫麵是無比空曠的巨大房間,池佳佳就順口道: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客廳裡?”
吱吱茫然:“我在自己房間啊。”
鏡頭一轉,儘頭一張巨大的四麵立柱垂幔床。
天鵝絨材質的幔帳,在燈光下勾勒出優美的線條,幽幽發著光。
池佳佳:“……”
是我僭越了。
屁民著實沒見過能跑馬的臥室。
群成員中土豪居多,少數幾人在心裡酸了一陣後,就問她咋還不回來。
吱吱扒著鏡頭哭訴,“還不是什麼狗屁的股東大會!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強行終止視頻。
緊接著,對話框頁麵就出現了一行提示:
“成員吱吱被群主禁言”。
吱吱:“……”
群成員瘋狂刷屏:
“乾得好!”
“乾得好!”
彆人沒空是因為社畜的辛酸打工史,這家夥沒空,竟然是去參加股東大會?
媽的,這該死的凡爾賽!
吃光點心!
一塊也不給她留!
晚上九點半。
夜幕低垂,群星閃爍,街上大部分店鋪已經關了門。
廖記餐館外分明已經掛了停止營業的牌子,可緊閉的門窗縫隙中,還是隱隱透出微光。
好似正在進行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活動。
廖記餐館第一屆糕點內評會,正式開始。
主持人,老板廖初。
與會人員兼評委由兩部分組成:
舊食客兼職大護法係列:
宋大爺,李老爺子,趙阿姨,姬家父子,池佳佳,胡順。
以及老板的所有好友和關係戶:
柳溪一家三口,廖果小朋友及其老師餘渝,黃烈,白鶴,康山。
共計十六人。
值得紀念。
每個人麵前都擺著一個黑乎乎的粗陶小碟子,右手邊一杯清水。
據廖初交代,是每吃完一種點心後,都要徹底漱口,去掉餘味。
不然會影響下一種測評。
原本大家還嘻嘻哈哈的,見了這陣仗,都不自覺正襟危坐。
頗有種肩負使命的意思。
“第一品,桃酥。”
土黃色的厚圓餅,約莫成年女性手掌大小。
造型古樸,表麵分布著一道道不規則的裂痕,跟簡樸的碟子出奇相稱。
醜醜的。
可多看幾眼之後,竟又會覺得可愛起來。
第一個感覺就是香。
非常醇厚又悠遠的味道。
可能乍一看不起眼,但越聞越喜歡。
在座的有相當一部分年輕人,他們甚至沒有見過實物。
可現在,竟莫名覺得懷念。
太平凡了。
就像每天都會見到的街道,遇見的行人,路邊的一草一木……
不起眼,卻又不可或缺。
姬鵬試探著拿起來。
湊近之後,香氣越發濃鬱。
表麵是粗糲的,用牙齒輕輕一掰,就掉下一大塊。
粗糙的顆粒在口中迅速溶解。
姬鵬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大腦高速運轉,想著究竟什麼詞兒才形容得儘。
幾分鐘後,他憋得滿臉通紅:
臥槽,好吃啊!
說不出究竟怎麼個好吃法,但就是不想停!
在中式糕點中,“酥脆”一詞常常相伴出現。
時間一長,許多人難免會將這兩個詞混為一談。
但實際上,“酥”和“脆”,相去甚遠。
酥,徒有其表,內部軟弱無力,因為沒有筋骨,斷聲沉悶,遇水即溶。
而脆者,大多硬挺,極具韌性,食用時需要花費一點力氣,且聲音清越。
而眼前這塊桃酥,完美契合了“酥”的要求。
姬鵬小心翼翼地將屬於自己的那塊桃酥吃完,忍不住好奇道:“老板,這裡麵分明沒有桃子,為什麼要叫桃酥?”
眾人聞言一愣,對啊!
廖初撤下第一套碟子,“說法很多,但都有待商榷,聽聽就好……”
有人說是因為最初做這種點心的人往裡加了桃仁止咳,也有的說是核桃店老板為了處理核桃碎,加了核桃;
有的說是一開始做成桃子的形狀;
還有的是什麼陶窯工人所創……
眾說紛紜,流傳到現在,真相已然不可考。
但毋庸置疑的是,這實在是一款優秀的點心。
第二品,豌豆黃。
一塊塊淺黃色的方糕被放在淺碧色的圓碟中端上來,清新淡雅,仿佛春日水麵浮動著的嫩柳枝。
叫人的心情都不自覺柔軟起來。
豌豆色淡味輕,隻有吃到口中才能細細品味一二。
以前豌豆黃主要分為兩大派類,一是宮廷,二是民間。
而對豌豆黃的改良和發展起最大推動作用的曆史名人中,名頭最大的莫過於晚清時期的慈禧太後。
據史料記載,她在世時酷愛豌豆黃,經常衝水吃。
而民間的多以固體塊狀為主。
康山千裡迢迢跑到清江市來,一待老些天,為的不就是這口嗎?
此時見了真容,簡直連呼吸都急促了。
對好色之徒而言,絕世美女足以令他赴死;
但對老饕來說,有這麼一塊豌豆黃在眼前,給三個美女都不換。
為方便食用,每塊豌豆黃都切成一口大小,而兩個小朋友麵前擺的,則切得更小。
康山緩緩吐了口氣,以近乎虔誠的心態,將豌豆黃放入口中。
入口微涼,細膩如沙,豆類的清香混著膏體一並侵襲到口腔的每個角落。
這味道並不算重,甚至可以說清淡,卻偏偏具有極強的侵略性。
一口,就再也忘不了了。
他閉上眼睛回味片刻,幽幽道:“絕。”
跑這一趟,值了!
柳溪也在一邊唏噓,“要是當年簽售的時候我吃的是你做的,何至於留下心理陰影!”
這些年我都錯過了什麼啊?
中式糕點竟是這麼好吃的東西?
好些中式點心往往有個特點,就是其貌不揚。
如果隻看表麵的話,活像路人甲。
可你要是能靜下心去品味,就跟見了耐看的美人似的,越看越著迷。
第三品,棗花酥。
棗花酥應該是今天四樣糕點中顏值最高的了:
廖初做的是流傳最廣的八瓣形狀,以酥皮塑型,宛如花朵盛開。
那八瓣花瓣中空,填滿炒好的棗泥,中間點紅點。
它也是酥,卻和桃酥的酥幾乎是兩個極端。
前者厚重,渾然一體,一擊即破。
後者細膩,酥皮重重,百轉千回。
棗泥糕的酥皮,是千層酥。
做得好的棗泥糕,入口之後能感覺到酥皮在口中一層層溶解,宛如春日棗花層層綻放,十分鮮活。
第四品,綠豆糕。
綠豆糕的製作方法和豌豆黃類似,都是要先將豆類煮熟打泥,反複過篩至細膩,然後堆起成方。
不過綠豆清熱敗火,更適合這個季節。
餘渝看著新換上來的玻璃盤子,忍不住笑道:“心思真巧。”
淺綠色的方糕,襯著透明的玻璃盤子,裡裡外外都覺得清爽,正好消去秋日的乾燥。
他以前真沒想到廖先生會是這樣心細的人。
四品糕點吃完,他覺得自己對清江市的歸屬感又強了一分。
這裡有他喜歡的工作,有信任他的上司,有誌同道合的朋友,還有……好吃的點心!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一直留在這裡。
內評會結束後,護法群成員們開始瘋狂發朋友圈,然後重點@吱吱。
千裡之外的吱吱小姐咬著被角泣不成聲。
這群混蛋,嗚嗚嗚!
離開之前,柳太太再次跟廖初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