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渝吃了藥,撐得水飽,暈暈乎乎躺在床上,緩緩吐了口氣:
好累啊。
好久沒這麼放鬆了。
現在回想起來,過去這些年,他都沒怎麼休息過。
緊繃的弦像一條鞭子,狠命抽打,叫他不顧一切拚命往前跑。
但是現在,鞭子斷了。
積蓄已久的疲憊似乎都在這一刻翻上來。
床鋪仿佛變成流沙,無形的大手將他拖住,就這麼一直往下落,往下落……
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管。
隻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休息。
太奢侈了,他想。
這個時間段的人們要麼上班,要麼上學。
整個小區裡都安靜得過分。
半夢半醒間,他聽見窗外的鳥鳴,客廳掛鐘指針的哢嚓聲,甚至還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
樓下有野貓在叫,聽聲音,好像是那隻臉上有不對稱花紋的大橘貓。
他下意識翻了個身,正對窗子。
朦朧的日光從窗簾外滲進來,晃得人直皺眉。
從沒睡到自然醒的餘渝這才意識到,自己挑選的這款窗簾好像並不怎麼遮光……
“改天一定換一個……”
他低低嘟囔了句,又吭哧吭哧翻到另一麵。
嗯,很好,不刺眼了。
吃了三種藥,都沒有糖衣。
其中一種還是衝劑,他一口氣喝了好多水。
現在一翻身,肚子就跟裝滿水的水囊一樣,Duang~duang~直晃。
幾分鐘後,藥劑中的安眠成分開始起效。
餘渝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有點詭異:
生物鐘被打亂的他現在其實並沒有多少睡意,但藥力和身體上的疲乏又叫囂著要睡眠。
肉/體是疲憊的,眼睛都幾乎要睜不開,可大腦卻空前活躍。
他皺了皺眉,本能地將自己蜷縮起來。
這個姿勢讓他有安全感。
漆黑的腦海中仿佛升起無數光球。
那是記憶的碎片,走馬燈一樣瘋狂旋轉。
幼年的餘渝,少年的餘渝,在醫院踮著腳尖掛號,自己抹著眼淚輸液的餘渝……
無數光球不斷從漆黑的平地上冒出來,在他腦海中轟然炸裂,化為一片刺眼的混沌。
視角一轉,混沌重新成型,組合成為現在全新的餘渝老師。
他確實已經長大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餘渝醒來時,就發現自己滿身大汗,睡衣都濕透了。
他躺在被子裡發了會兒懵,這才翻身坐起,看了眼床頭的鬨鐘:
11:40.
竟然睡了這麼久?
他都有點被嚇到了,又點開手機確認,還順便發現了廖初發來的微信。
“想吃什麼?”
一個廚師問這樣的話,總覺得帶著點兒舍我其誰的氣勢。
餘渝抹了把熱汗,認真思索片刻,“毛血旺。”
饞!
出了點汗,腦袋好像不那麼疼了。
身上也有了點力氣。
一分鐘後,廖初的消息回來:
“喝粥。”
餘渝:“……”
那剛才那個問題有什麼必要?
他又回了條:“不用麻煩了,我自己煮點麵條就行。”
廖記餐館生意挺忙的,區區感冒而已,他還不至於喪失自理能力。
廖初回了一張照片:
後廚的灶台上整齊地排列著兩行砂煲。
全都是粥。
然後又是一條信息:
“乾掛麵,不行。”
短短五個字,清晰地流露出鄙視。
在一個專業廚師麵前提半成品,沒門兒!
瞧不起誰?
餘渝笑出聲。
陽光不錯。
他起來換掉被汗打濕的床單被罩,連同濕透的睡衣一起塞進洗衣機,之後去洗了個熱水澡。
整個人都清爽了。
12:30,廖初提著飯盒如約而至。
這會兒午餐高峰已過,他炒好最後一個菜,把收尾的事情交給關文靜等人就來了。
餘渝有點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廖初道:“怎麼樣?”
“降到37度5啦!明天應該就能好了。”餘渝接了飯盒,“進來坐會兒吧?”
忙了一上午,應該也挺累的。
廖初才要說話,視線卻被客廳中一抹色彩吸引過去。
餘渝順著他的視線扭頭一看:
!!!
那是一隻粉紫色的皮質河馬沙發。
河馬腦袋上扣著圓滾滾的耳朵,睜著兩隻綠豆眼,張著大嘴,蠢萌蠢萌的。
廖初沉默片刻,再開口,話中隱有笑意。
“餘老師的品味很特彆。”
餘渝臉上熱辣辣的,不過還是很誠懇地問他,“你不覺得很可愛嗎?”
每次坐在那個小沙發上寫教案,他就特彆有靈感!
一定要摸耳朵!
手感超棒!
廖初走後,餘渝關上門,又盯著那個沙發看了會兒。
明明就很可愛呀!
還有小尾巴呢!
粥是蔬菜肉沫粥,潔白晶瑩的米花中散布著翠綠的菜絲、嫩黃的玉米,還有紅色的肉沫。
鹽津津清爽爽,濃鬱的香氣十分淳樸。
醫生說了,小感冒而已,不必太過緊張。
隻要不吃太過油膩和辛辣刺激的食物就行,最好還是保證飯菜營養均衡多樣。
這樣的粥水就很好。
原本餘渝沒什麼食欲的,誰知吃了兩口之後,竟漸漸有了胃口。
砂煲煮出來的粥特彆好喝。
所有的米粒都開了花,沁出濃鬱的米脂,近似膠質。
這是最養人的。
一口下去,米的香醇,菜的清香,肉的鮮美,次第綻放。
一份粥喝完,餘渝鼻尖上沁出一層薄汗,剛有些堵塞的鼻腔,竟也重新暢通了。
他將餐具放入洗碗機,準備刷好了還給廖初。
有點飽。
餘渝想了下,自己喊著號子,慢吞吞做起廣播體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秋日午後的陽光分外璀璨。
明亮的光束從巨大的落地窗外射入,被窗楞分割成一道道光柱。
隨著他的動作,氣流卷起細小的塵埃,在光影中不斷回旋,偶爾折射出星辰般迷離的亮光。
畢竟在病中,體力有限,餘渝隻做了半套體操就停下。
他去灌了點水,蹲在窗邊,一個花盆一個花盆的澆過去。
“咳咳,我生病啦,你們可要好好的……”
“小紅又長了兩顆花骨朵,真棒!”
“小黃也要加油啊,今年冬天一起開花好不好?”
小紅和小黃是兩株山茶花,他已經養了三年,每年冬天都會開幾朵漂亮的花。
隻是今年大家跟著他搬到清江市,稍微有點水土不服,原本濃翠肥厚的葉片都有些蔫嗒嗒的。
傍晚,廖初去校車停靠點接了果果放學。
小姑娘先甜甜地叫了舅舅,然後就問:“魚魚老師好了嗎?”
廖初失笑,“這麼擔心啊?”
果果點頭,“魚魚老師很好噠。”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誰對他們好,誰對他們不好,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邊柳溪也過來接倩倩,問言就說:“怎麼,餘老師病了?”
幼兒園沒有大肆宣揚,家長們之前也不知道,都是剛跟小朋友碰麵之後才了解的。
這會兒家長群裡也在討論呢,各色慰問信息一條接一條。
廖初道:“感冒,醫生開了藥,過兩天就好。”
柳溪就放了心。
那還行。
餘老師年輕,恢複能力也強,肯定過兩天就好了。
果果拉著廖初的大手往家走,“舅舅,我可以去看魚魚老師嘛?”
她還給魚魚老師準備了禮物誒。
倩倩在那邊舉手,“我也想去!”
她們都好想魚魚老師的。
小朋友們的感情真摯而熱烈,飽滿到令人驚歎。
隻是一天的分彆而已……
廖初順手摸了摸兩個姑娘的小腦瓜,收取了兩枚棗子大小的淡青色果實。
灰突突的,很不起眼,味道微微有些酸澀,回味莫名悠長。
像兒時手中拉得老長的風箏線,晃晃悠悠,卻怎麼也扯不斷。
像這種果實,廖初一般都會拿來釀酒。
成品往往特彆適合酒客們發散思維。
“我們要先問一下魚魚老師,看他是不是在休息。”
廖初給餘渝發了條微信,說兩個小朋友很擔心他,方不方便去看看?
餘渝的手機設置了靜音,這樣就不怕打擾他休息了。
等會兒清醒後看到,想必就有回複了。
“走,咱們先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