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斜照進來,拉出一條長長的線,將客廳切割成明暗兩半。
窗台上擺放著幾盆多肉,微微上翹的芽尖兒被陽光曬出毛茸茸的光暈。
“哢噠”一聲門響,東邊的臥室裡走出一個穿戴整齊的少年。
這一聲仿佛信號,客廳另一頭的臥室門也隨之打開,一對中年夫婦走出來。
“那個,揚揚,起得這麼早啊?不多睡會兒了?”女人捏著手,有些局促地道。
林揚揚衝她笑了下,“嗯,出去跑步,跟同學約了圖書館自習。”
一直沒說話的男人馬上道:“啊?這樣啊,那叔叔給你去買早餐,空著肚子出門可不行。”
“不用了!”林揚揚剛一開口,他就渾身一僵。
男人和女人同時流露出無措,像做錯事的孩子,忐忑地看過來。
林揚揚歎了口氣,有點無奈。
他穿好鞋子,認真道:“媽,劉叔叔,你們真的不用這樣,我是自己想出去吃。”
媽媽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劉叔叔搓了搓手,幾乎帶了點討好的笑,“也行,外麵花樣多,不過可得注意衛生,找家好的,錢帶了嗎?夠不夠?來,再拿著這些。”
他從皮夾裡抽出幾張百元大鈔,看也不看就往這邊遞。
遞到一半,又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將錢放到鞋櫃上。
他擔心孩子不肯要。
擔心兩人之間可能發生的推拉,會激發某個可能潛在的矛盾,讓所有人臉上難堪。
林揚揚本來不想要,可話未出口,就見那邊兩個人都滿懷期待地看著。
他心頭一緊,將原本想說的話咽回去,乖乖抄起那疊錢,“謝謝叔叔。”
媽媽和劉叔叔都鬆了口氣,臉上泛起一點欣慰和快活。
林揚揚在心裡搖了搖頭,拿出鑰匙開門。
手都按在把手上了,他卻又轉過身來,認認真真對目送他出門的兩人道:“媽,其實你再婚,我挺高興的。”
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出了門。
門閂磕碰的一聲輕響,將呆滯中的兩人喚醒。
劉叔叔直勾勾盯著林揚揚離去的方向,雙手卻茫然又帶著幾分慌亂地拍打著林媽媽,“孩子要我錢了,他要我的錢了……”
他還說,還說看媽媽再婚挺高興!
林媽媽被他拽得動了動,突然捂著臉,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隨著正月的到來,整座城市都開始蘇醒。
街邊的商鋪陸陸續續重新營業,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多,遛鳥的遛狗的,不一而足。
林揚揚順著走了一段兒,腦海中不自覺回想起剛才在家裡的畫麵,心情頗有些複雜。
就在年前,他媽媽再婚了。
他挺高興的,但那兩個人卻總擔心他接受不了,說話做事都拿捏著,如履薄冰。
他確實高興。
他的生父不是個東西,家暴,窩裡橫。
對外唯唯諾諾,對內重拳出擊,整天出去跟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喝了酒、賭輸錢就回來打罵……
“要不是你們這兩個拖油瓶,老子早飛黃騰達了!”
這是他每次喝醉酒,猩紅著眼睛打人時的慣有台詞。
好像在遇到這“兩個拖油瓶”之前渾渾噩噩的人生,根本不存在一樣。
“媽,你離婚吧!”
林揚揚清楚地記得,說這話的時候,他才八歲。
後來媽媽就真的離了婚,逃命一樣逃離了原來的城市。
離婚證拿到手的當天,娘兒倆都狠狠鬆了口氣。
他們再也不用擔心,會有渾身酒臭味的人揮舞著拳頭打人了。
林媽媽很能乾,一人帶著孩子在陌生的城市打拚,幾年後,咬著牙買了一套小小的兩居室。
從那天起,母子倆才算正式安了家。
後來林揚揚考上清江市最有名的公立高中,清江一高,那年冬天發了年終獎後,林媽媽就帶著他去心心念念的雲南旅遊。
在那裡,他們認識了當時還是民宿老板的劉叔叔。
劉叔叔也是外地做生意的離異男人,慢慢了解了他們的情況後,一直很照顧,還帶著他們四處觀光,少走了很多冤枉路……
再後來,劉叔叔就暫時把客棧交給彆人打理,又拿出幾十萬來,換了現在的大房子。
這裡地段好,環境佳,距離林揚揚要上學的一高也近。
“孩子轉過年來就要升高三了,可不能把那麼多時間浪費在路上……”
林揚揚偷聽到他和媽媽說這話時,眼眶微微有點漲。
他的生父曾經偷了他的學費去賭博。
而現在,一個完全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陌生男人,卻在擔心他花太多時間上學,會很累。
那次之後,林揚揚突然就明白了。
其實親生的未必親,重組的,也未必就不好。
“嗯?”一陣久違的香氣打斷了他的回憶。
林揚揚下意識往旁邊看去。
廖記餐館。
他聽過這個名字,從去年開始就很火。
聽說裡麵的東西很好吃,隻是他沒吃過。
一來以前的房子剛好是反方向,二來,有點貴。
他的雙腿好像突然有了自我意識,自動往那邊走了兩步。
啊,他記起來了,是破酥包的香味。
當時劉叔叔招待他們的第一餐,就是破酥包。
清江市也有人會賣這個麼?
聞起來,很正宗的感覺。
店員很熱情,林揚揚稀裡糊塗就被迎進去。
好香。
進到店裡之後,香味越加濃鬱,暖暖的,濕濕的,打著圈兒往鼻孔裡鑽。
“是破酥包嗎?”他問店員。
“是的,客人您鼻子真尖,”店員笑道,“一般人聞不出來呢。這是咱家的特早,有鹹甜兩種口味,您要來幾個嗎?”
林揚揚下意識問道:“什麼是特早?”
鹹甜口他是知道的。
鹹口是鮮肉配著冬菇冬筍,甜口一般是白糖火腿。
就是不知道這家店的真實口感怎麼樣。
林揚揚默默地想著。
店員笑道:“就是特色早餐的意思。我們店裡除了固定食譜外,老板每天都會放幾道比較特殊的美食,具體是什麼,隻有當天吃到才知道……”
這老板還挺懂吊人胃口的……
林揚揚心道,這不就跟拆盲盒一個道理嗎?
他本能地摸了摸口袋。
那裡麵的錢包裡,放著劉叔叔剛給的幾百塊錢。
這幾天,他隱約發現了一個,一個在以前的他看來,會覺得匪夷所思的真相:
真的會有長輩,因為小孩子太懂事覺得難過。
之前那幾天,他一直都不太好意思要劉叔叔給的錢和禮物,可每次對方都很失落。
今天,他大著膽子要了,對方果然歡天喜地起來。
好像,就好像是自己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一樣。
林揚揚有些迷茫。
以前爸爸不總是罵自己敗家嗎?
“吃吃吃,就知道吃!又要錢?老子掙點錢容易嗎?全讓你這個王八羔子霍霍了……沒有!”
於是,他慢慢學會了忍耐。
可現在,突然有人告訴他,可以不用忍耐的。
未成年人有權利任性!
你還是孩子,所以就是要父母供養!
林揚揚晃了晃腦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甩出去。
“我可以打包嗎?”
如今廖記餐館裡每天早上的固定早餐,廖初已經不用親自來了。
甚至就連午飯和晚飯裡麵,一些比較簡單易做的菜肴,可也以委托給幫廚們。
包子蒸完後,廖初的工作基本就結束了。
他出來跟餘渝和果果說著閒話,偶爾還觀察下客人們。
如果有什麼比較稀有的情緒,就過去收一下感情果。
今天的破酥包賣的很不錯。
隻是很多人都不太認識,還在小聲嘟囔為啥這包子這麼醜……
所以一旦有人認出,大家還都挺高興的。
簡直就像闖關遊戲裡的NPC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