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王室尊嚴(雖然國王也被嘲得沒剩多少自尊了), 這個烏龍確實不好聲張, 這種公傷也隻能自己認了, 至少國王還能惦記著這個人情。
心中種種猜測憂慮煙消雲散, 愛德蒙哭笑不得, 在長沙發的末端坐下,控製不住好奇問道:“國王他自己胖得低頭都看不到腳, 沒發現你也算情有可原,他那麼大一個人過來,你怎麼也沒發現?”
克莉絲:“我當時隻是分神了。”
“你當時在想什麼?”
“我在想,本來窗戶稅是為了入息稅才出台的, 十八世紀末就已經有了入息稅,那現在窗戶稅的那部分到底是哪些人在得益。畢竟我如果想要動這塊蛋糕, 就得找點新的麵包給他們補上。”
……他在期待什麼。
愛德蒙看著一臉認真聊正事的人, 無奈笑了, “所以你最近查稅法,就是為了這個?”
克莉絲點頭。
他又問:“這段時間,你打算怎麼辦?”
他陪她這一會, 藥效總算上來, 至少不會疼得無法思考了,克莉絲想了想:“陛下說是會替我請假, 不過我傷的是腿,又不是腦子, 字還能寫, 嘴還能說, 所以影響不大。再說,部長他最近忙著在上院和裡德侯爵扯愛爾蘭問題,應該也沒什麼新的事務。”
“那麼生活呢,畢竟痊愈以前,你的活動都不會太方便了,誰來照顧你?”
克莉絲傻了。
被國王踩到後,她光顧著難受了,不僅生理上鑽心得疼,心理上同樣擔心。畢竟這個年代沒法拍片,醫療水平也相當落後,根本沒有心思沒往這方麵想。
如果她年紀還很小,或許可以求助伊麗莎白,可是彆說懷著孩子的二姐,現在透露其他姐姐也不行,她明麵上畢竟是男孩子,根本不適合找任何女性來照顧自己。
這裡不是東方,女仆不可能貼身照顧男主人,男仆更加不行,她不能拿身份冒險。
克莉絲隻好說:“沒什麼,也就一條腿受傷,我平衡感還可以——”
“會這麼說,看來你也找不到其他人選了,就像你當時一個人去馬賽一樣,所以不如我來照顧你。”
愛德蒙打斷了她。
克莉絲下意識拒絕道:“不要。”
她本來以為還要費一番功夫,結果他意外乾脆說:“好,如果你堅持,我也不會強迫你,你知道我一直都很聽你的。”
“不過我得提醒你,如果恢複不當,以後陰雨天都會難受,要是因為你的活動,骨頭長錯位,以後可能會跛,再次受傷的話,說不定還要截肢。當然,如果你想要效仿拜倫也沒關係。”
拜倫的特征就是貌美跛足。
她愣怔說:“……愛德蒙,你都會說英式冷笑話了。”
為這個第一反應失笑,他乾脆換了那個低沉清冷的女中音,“是你教的,小班納特先生。”
因為這個人難得一本正經的稱呼,尤其被他用了女聲就更加有種被調戲的感覺,克莉絲控製不住漲紅臉,用沒事的那隻腳踹他。
試探出她的反應後,更加堅信從小被當做男孩培養的“大少爺”已經十分入戲,愛德蒙頓時覺得前路艱難。
顯然,自己已經知道她身份這件事,現在還不方便透露。
能讓痛覺減緩,喝下去的藥劑當然也有一定的促眠作用。
看出她麵露困倦,愛德蒙乾脆說:“你今天也累了,早點休息吧,我去給你放洗澡水。”
聯想到他前些天的共浴邀請,克莉絲又漲紅了臉。
倒是成功把本來沒有血色的麵頰變得正常了。
有意讓克莉絲多點女性意識,愛德蒙沒有多解釋,任由她一個人在那糾結,起身去浴間放熱水。
臥間裡一下變得安靜下來。
克莉絲躺的是那條東方會客廳的長沙發,被放在臥間裡顯得格格不入,也非常占地方。
考慮到這比安樂椅更方便她半躺著,可能要在這裡放一段時間了。
克莉絲心裡亂糟糟想著,瞥見靠沙發放著的一對拐杖,乾脆挪著撐起身,單腳撐著試了試,架著往浴間蹦跳過去。
在浴間門口,她差點撞上他。
愛德蒙扶住她,也沒問她為什麼起身了,隻是說:“浴間的地麵太滑,不安全,我抱你進去?”
因為進退兩難的糾結和身份暴露的可能,克莉絲被自己的心思逼迫著,正視了她一直忽視的感受。
都敢讓他一輩子都跟在自己身邊,如果被這個人發現身份……好像她也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抗拒。
知道他並不是迂腐刻板的人,太清楚他的品性人格,再加上那番剖白,克莉絲意識到,即使知道她是女孩子,他也不會因此有所動搖改觀。
因為是愛德蒙唐泰斯,所以她不害怕。
克莉絲自己也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這麼信任他了。
想到這裡,她反而不管不顧起來,也不答話,隨手把拐杖靠在門邊,向他伸出雙手。
因為這個主動索取擁抱的姿勢,愛德蒙的動作停頓了下,隨即像是為她蠱惑,不受控製將自己送上前。
手臂在脖頸回環,擁緊了。
這次沒有用他已經熟練的橫抱,隻是攬了腰肢,讓麵前的人微微騰空,整個過程都任由彼此帖服著依靠在一起,讓沒有受傷的右腳踩著他的足背。
克莉絲被放在了浴缸邊的矮凳上。
凳子的高度剛好,她坐著可以剛好撐扶穩妥固定的浴缸邊沿,浴缸裡也已經被放了水,還有一隻水瓢在裡麵漂浮,置物架被移到她可以隨手夠到的地方。
克莉絲一下明白他的用意,驚訝說:“你什麼時候讓人準備的?”
“傍晚的時候。”
愛德蒙蹲身,一邊順手幫她脫下右邊的長襪,開始解釋安撫她:“我知道你不喜歡被人近身,至少讓我把這些危險隱患都解決,我才能放心讓你照顧自己。”
襪子過於貼身礙事,脫的時候很容易把自己絆倒。
克莉絲輕輕頷首。
輪到傷腳,伸手輕輕卷了被剪開的長襪,想著既然已經被剪碎了,以她挑剔的性子應該不會再要,愛德蒙解開吊襪帶,怕褪下碰到傷處乾脆直接撕了襪子,讓她隻穿著那條寬鬆的及膝套褲。
因為布帛裂開的聲音,克莉絲彆開臉,不敢看他。
他也有些口乾舌燥,麵上裝作自然,又替她摘下衣服上的飾物,隨即是袖扣,最後是領針。
愛德蒙的動作很緩慢,慢得磨人,克莉絲忍不住懷疑浴間被那缸水蒸得太熱了。
將東西收好後,他清了清嗓子,交代:“我就在門外,有什麼意外你隨時叫我,如果摔倒後不要亂動。”
聽力太好的人發現,這很快變成了新的折磨。
過去泡澡還很靜默無聲,現在澆淋衝浴,光是水和瓷磚的聲響就足夠引人遐想,僅僅阻隔著一個門板,讓自己不去想象水跡描摹身形的情景已經耗費了他全部力氣。
為了分散注意力,愛德蒙乾脆和她聊起窗戶稅。
克莉絲說起公事總是滔滔不絕,很快就把問題給他介紹了一遍。
起初是因為入息稅太過麻煩,所以壁爐稅應運而生,可是壁爐都在屋裡,給稅務官的工作造成麻煩,也有人以隱私抗議,於是壁爐稅又被改為窗戶稅,不必進屋乾擾房主生活,隻要圍著房子轉一圈,這戶人家要繳多少稅務就一清二楚了。
這種聽上去古怪的稅法國也有,就是法國大革|命後從英國引進的,而且不像英國隻看窗戶,法國是收取門窗稅,愛德蒙和父親住在頂樓,陽台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但是種花養小動物是老父親唯一的愛好,所以他也很樂意掏錢。
地主家的“大少爺”當然沒有這種經曆,連很多植物不是長在樹上也不知道,就著陽台好奇問了他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
就像是在花叢裡新奇探頭,連一隻蝴蝶都能追趕很久的垂耳兔。
如果父親還在的話,看到克莉絲,說不定會偷偷把自己拉到一邊,壓低聲問他是從哪來拐來了一個連豌豆都不認識的大小姐。
浴間裡的水聲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停下來。
“愛德蒙?”
一陣布料的窸窣聲裡,她遲疑說,“我已經好了。”
深吸了一口氣,愛德蒙起身拉開門,卻還是因為眼前一幕停了腳。
穿的依舊是胸口有疊紗的晨衣,因為椅子已經被洇濕,她扶了洗手台的邊沿站著,低垂著頭,將脖頸旖旎得修長,翹了傷腳,整個人都透出似乎羞意又或是蒸出的粉紅。
是隻有他才能看到的風景。
剛攔腰抱起來,眼前的一切都開始飛快移動,克莉絲被塞進四柱床,用被子嚴嚴實實裹住了。
隻能看他撐臂在枕邊,整個籠在上方,一邊有床幔遮擋,他又背著光,看不清表情。
漫長的安靜後,被子被掀開了。
克莉絲睜大眼睛,幾乎失去思考,隻能聽著驟然響起的心跳聲。
那隻冰涼的手順著胳膊向下摸索,捉住她的手,將五指輕柔推開。
然後抽走了她袖子裡的剛洗過的束胸。
克莉絲:“……”
知道如果現在不幫忙,傷員肯定會半夜自己蹦過去晾,愛德蒙沒多說話,走到壁爐邊,研究了一會,居然真的被他找到了能晾曬的長架。
“你,你知道這是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