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仆在一邊悄聲提示:“是先生的未婚妻。”
克莉絲問:“婚事出現了什麼變故嗎?”
“因為我的緣故,他可能沒法結婚了。”
背後一個聲音突然說。
看清來人,貼身男仆表情一變,斂聲屏氣,避退到了一邊。
克莉絲站在原處沒動,看著歐文在長椅另一邊落座,又瞥了一眼因為大哥的聲音下意識瑟縮一下的朋友,才頷首:“埃弗雷特先生。”
前希臘史教授道:“好久不見,班納特。我聽哈利說,你要做他的伴郎?”
“沒錯。”
“那麼,如果你得到他們可能去蘇格蘭的消息,請一定告訴我。”
“他還隻是借酒澆愁,你竟然開始揣測他,認為他會做出私奔這種不負責任的事情。先生,你已經不是第一次在我麵前貶低你的弟弟了,你對他輕視過了頭。”
“可是不論什麼人,如果被逼到極點,都會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那麼我能知道,這個人為什麼會被自己的家人‘逼到極點’嗎?”
“首先,預感你一定會進國會,讓我提前恭喜你吧,明年我們可以在下院‘麵對麵’相見了。”
因為他強調的詞,克莉絲明白過來:“你改投另一派了?我沒記錯,你現在的事務是我們派內一位將軍大力舉薦的。”
歐文點頭,表情平靜道:“這位將軍是哈利未婚妻的舅舅。”
曆史上並不是沒有改投另一個黨|派的。
政客或許能理解一個人政見變換,讚同因為某種目的改變立場。但是打仗不同,所有人必須團結,叛徒和逃兵都危及自己和戰友的性命,所以軍旅出身的人往往都對背叛的容忍度很低。
歐文埃弗雷特明明是受到他們提拔才有如今職務,卻在這種危急關頭改投反|對黨,自然會被他父親圈子裡的軍官們反感排斥,現在連哈洛德的婚事都被波及,不樂觀想,說不定連他的父親也已經受此影響。
想清楚其中始末後,聯係起他從印度回來後的職務變動,選擇的職務也都是利益為先,克莉絲倒不意外他的選擇。
她乾脆說:“可是我不明白,兩個大黨,每次競選都會有輸有贏,就算你們這次獲勝,也不意味著你會永遠在野,為什麼你願意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而且我以為,什麼事情都不能想得太絕對,今年的國會就要結束了,隻要拖延到八月,中間四個月休息調整,誰都說不準會不會有轉機。你這樣太冒險了。”
歐文因為她的“提醒”失笑:“我以為你應該很清楚現在的形勢呢。畢竟那些普通人不知道,你這麼敏銳的人,一定也能察覺到最近倫敦城裡那些變動和不安吧。”
克莉絲明白了,他是在說愛爾蘭法案。
說出普通人,就是暗示她,因為窗戶稅關係到大眾的生活,再加上後來提出的地產稅轉移注意力,倫敦城裡大部分人都以為時下最要緊的政|治事件是這個。
年初關於愛爾蘭的輿論再沒了後續,喜好談論政治卻並不了解的人們就當做風聲放過了。
就像真正的重大新聞總是精煉短小。同理,大的事件,圈外人就好像呆在風暴眼裡,隻看得到一片平靜,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身處其中。
國會八月就要關停,各種法案都迫在眉睫,最近這陣暗湧也就跟著在水麵下變成了漩渦,克莉絲所知,他們派係已經開過好幾次高層的秘密討論。
克莉絲眼也不眨道:“我這一年都隻是做秘書的雜活,最接近國會就是窗戶稅那段時間了。”
歐文突然笑起來:“如果你和彆人說,彆人可能不信,因為你和你的老師看上去都不是消息不靈通的人。不過我信,實不相瞞,班納特,我一直都在注意你的動態。”
“你已經回倫敦快半個月了,”他若有所思說,“明明參加過競選就要做議員了,最近卻還是在和那些事務官朋友聚會,和一幫無用的秘書文官來往,不知道那些事也很正常了。”
克莉絲道:“可能是因為我這個人更念舊情。”
被她嘲諷,歐文並不生氣,隻是接著她先前的問題說:“我已經得到消息,今年競選,愛爾蘭天主|教協會的會長自己參選了當地選區,隻需要再過兩天,競選結果就會公開。我相信,有協會和當地人支持,他的選票一定是最高,這件事會再次放在公眾麵前,引起轟動。”
“一個天主|教徒按理是不能進入議會的,可是偏偏他又是最高票,所以他到底能不能進入議會,就直接關係到解放法案。這件事必須在這個月得到解決。”
“法案不通過,愛爾蘭起|義,現任首相就得引咎辭職;法案通過,這與陛下當初的宣言完全相反,陛下也得讓他下台。到時候,陛下就算有心讓元帥來坐鎮組閣,因為上次議會改|革風波,你們派係也找不出更多的大臣了。”
對方顯然沒想過要瞞她,似乎也篤定事情不會再有回旋餘地。
也對,這時候投票已經結束,就算她現在知道了這件事,兩天時間也改變不了什麼。
“事情結束後,派係內矛盾隻會更大,對內已經自顧不暇,我已經在控製局做過,不認為在未來十年內,我可以在你們派得到更好的發展。”
克莉絲揚眉笑了,“所以,比起弟弟的幸福,你認為仕途更加重要嗎。”
歐文說:“我答應過未來給他介紹嫁妝更加豐厚的小姐,是他自己拒絕了,還說了不少傻話。恕我無法理解,將所有幸福都維係在一個女人身上,這樣的男人未免也太無能軟弱了一些。”
“你我都是家裡的繼承人,我有一堆弟弟,你有很多姐姐,你應該能理解我的打算吧。明明他什麼都沒有,自己還不努力,當然隻能找個有錢的小姐。那位軍官家的未婚妻能供得起他那些花花公子的派頭嗎?”
從頭到尾都很淡然自若的年輕人卻在這時候冷了臉。
“很抱歉,我不能理解你。”
“我不會把我的想法強加在我的姐姐身上,我還覺得一門心思想要嫁人也是一種夢想,隻要是一個人的願望,不傷害彆人,那麼根本沒有什麼好瞧不起的。”
歐文搖頭,“女人想要嫁人才是她的本職吧,哈利如果是女孩子,我也會像你這樣想。”
克莉絲嗤笑:“什麼又是一個人必須去做的‘本職’呢?聖經裡有明確寫出來,還是哪條法律規定了?”
“他一門心思想要結婚,你一心想著出人頭地,我並不認為愛情和事業能分出什麼高低來,如果上帝看人類和看其他動物一樣,說不定就認為他求偶的行為更優異,反而你尋求地位,上帝會覺得你是個怪異的人類呢。”
“你能繼承家中的一切,是因為法律這樣規定要求,當然沒人能說你掠奪了家裡其他孩子的養分。他同樣也沒想過找你要什麼,你們互不相欠,所以你沒有資格用這種輕蔑的姿態,問也不問就給自己的弟弟安排未來。”
“而且你為了自己的利益犧牲他的感情,隻能說你要更加不擇手段,所以比他的追求還要低劣。”
歐文難掩驚訝看她,片刻笑起來,“班納特,你還是和課堂上一樣,觀點總是很有趣,我開始期待以後在下院和你辯論了。”
本來還在為好友氣憤抱不平,因為這句意料外的話,克莉絲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一邊哈洛德已經彈坐起來,一把抄起一隻瓶子在牆上砸開,拿了不規則的玻璃指著大哥。
“滾。”
他紅著眼眶說。
歐文看他模樣,知道剛剛的話都被聽走,並不在乎,從容說了一句“媽媽很擔心你,你儘早回家”,告辭離開了。
附近一下又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克莉絲無奈歎氣:“你什麼時候恢複清醒的?”
她出發就把愛德蒙那隻醒酒的鼻煙壺帶上了,就是沒想到他大哥會來,還讓他聽到了這段話。
也沒想到好友能沉得住氣聽這麼久。
“從他說一直注意你開始,”哈洛德悶聲說,“果然,過去我太傻了。你說,我現在去參軍還來得及嗎。”
克莉絲知道他把自己那些話都沒當回事,反而是他大哥那套話紮了遍心,索性說:“其實我不建議你為他的虧本買賣把婚姻大事賠上。”
哈洛德終於從自我懷疑裡回神:“虧本買賣?”
克莉絲笑了,“能打動他,看來對麵會為他提供的職務肯定比現在的要好,但是他還是走錯了一步。”
“他小瞧的那些事務官朋友,才是政府裡真正靈通的存在,秘書們每天不知道要撰寫或者看多少公文,私下也會因為政務官所以互相交換消息。我已經知道,控製局將要改為印度事務部了。”
“改名後,印度事務部的權限和職能比過去更大了,更具體你這會恐怕也沒心思聽,你隻需要知道,如果你大哥繼續呆在控製局,才是被砸了天大的好運。”
她譏誚模仿了歐文的語氣:
“可惜,隻要兩天,競選結果就會公開。他已經回不了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