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森鄭重地說,“蝙蝠戰機行嗎?”
彌斯特“唔”了一聲,似乎在思考,最後她說:“我不知道那個飛機長什麼樣,不過……”
話音未落,黑霧猛地沸騰,霧流向四周湧去,被風卷著向後飛去,露出被霧流掩蓋的流線型機身。
邊緣鋒利的機翼劃破空氣,隨著尾部噴射出的蒼藍焰光,瞬間突破了音速,海灣上波瀾起伏,倒影著一線炫麗的火光。
“這樣可以嗎?”彌斯特笑著問。
她還能更棒點嗎?傑森坐在駕駛座裡震驚地想。
他心底的八歲小孩開心得想翻跟頭,十五歲的車庫少年已經跳起來準備親吻她,並且給出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黑霧能力開發計劃,現在的傑森正在雙眼放光地構思全套裝備圖紙,打算仗著彌斯特不懂誘導她一個個嘗試過去——說真的,她是天使嗎?
傑森·陶德由很多冰冷而又熾烈的東西做成,大部分時候填充著尖酸刻薄的嘲諷、殘酷的幽默感和成打的爛話,但現在黑霧輕輕一戳,他內心的小男孩推開那些東西跳了出來,開始放聲尖叫。
蝙蝠手機沒有他的份沒關係,開不了蝙蝠車了沒關係,不允許他需要時登門拜訪借用蝙蝠電腦也沒關係——
我要她!就現在!現在!!!
以人類為宿主帶來的力量增幅完全不是以拉布拉多為宿主能比的,拉妮婭第一次嘗試變形成這麼龐大複雜的物體,居然還一次成功了,雖然構造不那麼科學讓她有點心虛——簡單的物體還好,這種複雜的形態沒有圖紙雖然也能夠變形,但內部構造基本以空想為基礎,輸出全靠魔法……
拉妮婭感覺一扇新世界的大門正在緩緩打開,不禁開始暢想起未來——雖然離開宿主之後想要變形成戰機大概是不可能了,但是跑車什麼還是可以試一試的,車上隨便加載一些黑科技也不是不行,必要時還可以原地起飛……
她和紅頭罩一起歡呼著在大都會和哥譚之間來回往返,貼著海麵加速到數馬赫,焰尾洞穿海浪,濺起數十米高的水花。
“你最好感謝今晚超人恐怕沒空搭理你,”等他們飛回哥譚,紅頭罩說,“否則他現在就該來敲你的窗戶了。”
拉妮婭深以為然,但是她沒忘記另一件事:“把你的手拿下去,不要亂摸。”
紅頭罩會意地舉起手,表示自己沒有亂碰內飾。
他們在哥譚的一處摩天樓上停下,拉妮婭變回白發少女的形象,拉著紅頭罩把他放在樓頂的邊緣,收起翅膀,扶著猙獰的滴水獸,望向昏暗背景上的城市。
夕陽隻剩下了最後一點沒有沉沒下地平線,把世界染成瑰麗的暗紅色,城市的剪影在餘暉裡清晰可見。在她看不到的部分裡,華燈初上,光海在夜幕下載浮載沉,越過垃圾堆,越過公寓樓,越過大街小巷和地鐵通道,順著隧道一路呼嘯而去,人們在城市裡擁抱,親吻,做.愛,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愛與恨,所有的喜悅與歡笑,所有的絕望與哭泣,都藏在這個世界裡。
經過一晚的飛行,之前的迷茫早就煙消雲散,拉妮婭看著眼前的景色,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她伸出手,一縷黑霧從她掌心跌落,墜向地麵。
紅頭罩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很多人喜歡從這個角度俯瞰哥譚,在我童年時,我也想過某一天我要站在這裡,看著這座城市陳列在我的腳下。”
他說:“但那時候的我隻能仰望這裡,我在街上長大,犯罪巷被周圍的高樓擠在中間,那裡永遠掩在陰影裡,連夕陽也不願意涉足。”
他聽起來像是隻是有感而發,似乎隻是因為眼前的景色而放鬆了精神,隨口提起自己的童年,並沒有抱著探尋拉妮婭的過去的打算。
剛剛放下去的黑霧帶上來了紙筆,拉妮婭在滴水獸旁坐下,把水彩本放在膝蓋上,望著眼前的城市,開始在紙上塗抹。
“因為俯瞰是強者的視角。”她隨口說,“強者的視角和弱者是……不一樣的。”
淡淡的紅色在紙上洇開,一層層向著紙的邊緣暈染,因為隻能看見紅色,拉妮婭的顏料盒裡隻裝了紅色的顏料,最多加上黑色和白色,她筆下的世界也和他人截然不同。
她一邊調色一邊說:“我以前去過很多城市,但是我不喜歡它們中的任何一個。”
觸碰的事物可以被她看見,所以拉妮婭並不是沒有看見過色彩。她看過照片,看過圖畫,看過視頻裡的自然風光,但那時候她隻是漠然地看著手中的方寸風景,內心沒有任何真實感,也沒有任何觸動。
直到她第一次築巢,她將一座城市納入她的感知,她登上鐘樓的頂端俯瞰城市,夕陽緩緩沉入海平麵,河道裡蕩漾著粼粼波光,白牆被染上玫瑰般的色調,紅色的磚瓦在鐘樓的頂端熠熠生輝,鐘聲在白鴿飛揚的羽毛裡飄揚。
那是她沒有見過的世界,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的世界。
“高高在上從雲端往下低頭俯瞰時,塵世的痛苦、歡笑、希望與絕望都渺小如塵埃,那個世界就在你的腳下,離你無比遙遠,蔓延開的血永遠汙染不了你的衣角。”
“你是這麼看待這座城市的嗎?”紅頭罩問。
“不是。”拉妮婭說,“每座城市都不是。”
強者的視角和弱者的視角是不一樣的,她當然更喜歡彌斯特的視角,因為彌斯特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她可以俯瞰城市,可以傾聽晚風,可以伸手捕捉天空飄蕩的羽毛。但她不隻是彌斯特,她也是拉妮婭。
弱小的拉妮婭,不堪一擊的拉妮婭,累贅畸形的拉妮婭,當她站在鐘樓頂端俯瞰城市時,另一個小小的自己正蜷縮在狹小的旅館裡,因為身體深處鑽心蝕骨的劇痛瑟瑟發抖。她看待世界的角度和彌斯特不一樣,即使她根本不了解它,她有多向往它就有多恨它,哪怕這樣的情緒始終無法留存太久。
如果她隻是彌斯特,她不會低頭去看腳下的城市,如果她隻是拉妮婭,她不會抬頭去看頭頂的天空。她知道世界有多美麗,她知道活下去比死更困難,可無論她存不存在,這個世界都如此美麗,那這些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但是她還是做出了那個承諾。拉妮婭想。
她的迷茫並不是因為她所獲得的感激,而是因為在亡靈之地許下的承諾,瑪莎不知道她在許諾什麼,可她知道,拉妮婭和彌斯特都知道。
黃昏漸漸被夜色取代,拉妮婭手中的畫也漸漸塗抹完畢,她看了眼畫麵中的城市,鬆開手,讓畫紙乘著晚風,飛向遠處的萬家燈火。
傑森看著那張畫飄走,忽然問:“你是不是看不見?”
這不是他第一次懷疑了。之前在墓園時,蝙蝠俠就站在紮坦娜身邊聽她說話,但是當他出現時,彌斯特依舊顯得很驚訝,仿佛她之前根本沒有看到他。
彌斯特眨了眨眼睛,視線落下去:“……差不多。”
作為彌斯特時,拉妮婭沒有刻意遮掩過她的視力問題,被發現隻是時間問題,不過她早就想好了借口,於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口氣說:“其實看不見的是拉妮婭,正常情況下……她隻能看見紅色,不過我和她共享了視野,所以……”
“……所以你其實一直看不到。”紅頭罩靜默一瞬,用一種奇怪的沉重口吻喃喃。
拉妮婭:“……是啊,你第一次摘頭罩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把腦袋摘下來了。”
紅頭罩:“哈???”
拉妮婭為自己辯解:“因為你的頭罩上有臉!我本來以為你的腦袋就是紅色!結果你把頭罩摘了……”
紅頭罩:“……你下一步是不是要說以為自己看到了無頭騎士?”
拉妮婭彆開眼睛,不怎麼理直氣壯地說:“但是我後來驗證過了你是有頭的……”
紅頭罩:“………………”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歎息裡的滄桑幾乎要從呼吸裡溢出來:“傑森。”
拉妮婭:“?”
紅頭罩——傑森說:“我叫傑森·陶德,是個普通人類,謝謝。”
彌斯特的確是個名字,但放在這團黑霧上就更像是用來形容她的形態,傑森一開始猜想過這是個代號,不過既然彌斯特沒有和他通名,他也就懶得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在他把自己的真名說出口之後,等到的不是一個正式的名字,而是彌斯特略顯驚訝的眼神。
她慢慢把手伸進風衣口袋,摸出了一枚糖果。
“所以這枚糖果是給你的。”她喃喃。
早在整理糖果時,拉妮婭就猜想過那些陌生的名字裡會不會有一個是屬於紅頭罩的,畢竟他們也算熟悉,怎麼想也不該連便利店的老板都有糖果他卻沒有。
那枚寫著“傑森·陶德”的糖果不是給隻有一麵之緣的傑森,而是給眼前的年輕人的。
可以和迪克說一聲不用找那個傑森了。拉妮婭想著,把糖果遞給了傑森,然而出乎意料,他並沒有伸手接糖果。
他沉默了一會,問:“是誰給的?”
拉妮婭想了想:“是——”
不等她說完,傑森忽然打斷了她:“……算了。”
他接過糖果,拉妮婭聽到了糖紙被拆開的聲音,她想了想,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樓頂,十分善解人意地把整個天空都留給傑森一個人。
迎著蕭瑟的秋風,她想,乾脆去買兩杯熱咖啡好了。
與此同時,哥譚上空。
“先生,飛機即將降臨,請係好安全帶。”漂亮的空姐微笑著說,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窗邊的乘客。
這是一個漂亮優雅的年輕男人,麵頰瘦削,鼻梁高挺,半長的黑色卷發垂在臉側,灰眼珠泛著淡淡的藍色,像是雨後的天空,當他靜靜地看過來時,讓見多識廣的空姐也忍不住怦然心動。
“您是法國人嗎?”她掃過男人剪裁精致的襯衣和風衣,注意到他的口袋裡插著一本《月亮與六便士》。
年輕男人笑了笑,笑容籠罩著淡淡的憂鬱:“我在巴黎住過一段時間。”
他的眼睛仿佛有種魔力,讓人不由自主深陷其中,空姐看著他,忽然忘記了剩下的話語,隻好笑著點頭:“希望您喜歡哥譚。”
年輕男人點了點頭,依舊帶著憂鬱的笑容,轉頭看向窗外的夜色。
“希望它彆讓我……憤怒。”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