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噩夢(1 / 2)

沒有光, 世界是黑紅色的。

淡淡的黑霧在黑暗裡流動,空氣裡彌漫著汙濁的暗紅色,霧氣在遠處聚攏成狂亂混沌的影子,意味不明的低語聲在影子周圍徘徊, 打火機“啪嗒”點燃, 活物匆匆走過,地鐵裡的噪音沙沙作響, 可放眼望去隻能看到黑暗,沒有時間,也沒有邊際。

他在充斥著詭異的色彩的黑霧迷宮裡打著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了多遠, 終於走出了迷霧, 眼前的視野豁然疏闊。

布魯斯·韋恩站在荒原上, 眺望著被夕陽餘暉殘忍地塗抹成血色的溝壑與丘陵。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不過多年培養出的警覺和疑心讓他並沒有失去冷靜,而是回頭望向自己身後的迷霧,不等看清黑霧中的景象,忽然霧氣湧動, 衝出來一個人。

“布魯斯?”迪克顯然有些驚訝。

布魯斯皺了下眉:“隻有你?”

“我剛剛遇到傑森和提姆了,他們去了彆的方向。”雖然同樣疑惑於眼下的事態, 迪克依舊迅速接上他的話, “這是魔法迷宮嗎?”

他們又走了兩步, 再次遇到了從黑霧裡走出的人, 每個人都是他們熟悉的,隻是每個人看起來都一樣的茫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不一會,蝙蝠俠不僅找到了自己的家人,還集齊了正義聯盟和複仇者聯盟。

人群漸漸在荒原上彙聚,對著眼前的荒原莫名其妙,普通人認出了眼前穿著製服的超級英雄,而超級英雄們也在人群裡看到了他們的家人,好在這群人裡沒有和他們完全無關的人,基本上在場的所有人都彼此相連,息息相關。

隨著殘陽沉入地平線,群鴉的盛宴在昏暗的天光中開始,它們以冷灰色的天空作為桌布,在草叢間大快朵頤腐肉和碎骨,漆黑的眼珠裡閃動著冷冷的光。

“說說共同點吧,”鋼鐵俠乾脆道,“你們還記得出現在這裡時你們在做什麼嗎?”

“睡覺。”

“我在夢裡,等等,那這應該也是個夢?”

“呃……我不覺得見到你們的夢是個美夢。”

一群人零零散散地對完口供,發現出現在這裡的所有人之前都在做夢,或者說,在做一個美夢。

托尼注意到彼得難得安靜,似乎在思考什麼,抬了抬下巴:“怎麼了,孩子?”

彼得被驚了下,眨了眨眼,連忙搖頭:“嗯?沒有,沒什麼,隻是……”

他猶豫了下,慢慢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我記得我好像在夢裡看到了拉、我的朋友,她說她送我一個美夢當做聖誕禮物,然後我不知道怎麼……”

蜘蛛俠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想要捂臉哀嚎了:“我問她能不能給你們也送個美夢,真的,斯塔克先生,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不過應該不是她的問題……說不定這隻是我在做夢?”

“……好的,我知道了。”托尼歎氣,“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找一下家長?”

彼得認識的、能和眼下怪事扯上聯係的人是誰不言而喻,不過考慮到蝙蝠俠的身份對在場部分人還是秘密,托尼沒有多說,他相信韋恩聽得懂。

短短的交流也夠他們搞清楚他們並不是在做夢,或者說,他們並不是在各自的夢境裡,而是不知怎麼從各自的夢裡來到了麵前的荒原上,而能把他們這麼多人都帶到這裡,除了送給他們美夢的那個小姑娘以外,沒有第二個人能辦到這點。

剩下的問題是,這裡是哪裡,以及他們該去哪裡。

荒原邊緣是無邊無際的黑霧,黑霧之外是一望無垠的荒原,夕陽的映照下,他們在原野上慢慢跋涉,烏鴉翅膀撲扇的簌簌聲響遠遠地傳出去,消失在麵前荒蕪、死寂、一成不變的荒野上。

這裡是哪裡,每個人心裡大概都有自己的猜測,布魯斯也不例外。

他望向前方,原野上怪石嶙峋,灰色山岩坐落在荒草間,岩石下坐落著一塊塊簡陋的墓碑,墓碑歪歪斜斜插在地上,立石的影子在夕陽下拉長,與曠野相顧無言。

“這可……”迪克環顧四周,“不像是個美夢。”

美夢的殘響回蕩在心底,布魯斯餘光瞥了眼周圍的家人們,沒有說話。

他們之前在各自的夢裡,並沒有醒來,那麼這裡也應該是個夢,隻是這不是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的夢,而是沒有出現在這裡的某個人的夢。

他路過一塊殘破的墓碑,說是墓碑,更像是一塊不夠平整的石頭,墓碑摔倒在荒草裡,站不起來,隻好沉默地望著天空,任由青苔和灰斑爬上表麵。

布魯斯胡亂擦了擦墓碑的表麵,從厚厚的臟汙下找出幾個模糊的字母。

R……Raven,渡鴉。

不需要他多說,小鳥們也開始尋找墓碑上的名字,想找出墓碑的主人都是誰,很快成群的名字呼啦啦彙聚過來,棲息在他們的肩頭,無聲地注視著他們的舉動。

Lark,雲雀。

Li,紅雀。

Thrush,畫眉。

Titmouse,山雀。

Sparrow,麻雀。

Cuckoo,布穀。

Kingfisher,翠鳥。

Nightingale,夜鶯。

……

小小的鳥雀在墓碑森林之間跳躍,歌唱著死亡的誘惑,忽然間荒原上飄來了若有若無的鳥鳴,飛鳥的影子追逐在他們左右,牽引著他們往前走。

布魯斯沒有猶豫很久,就跟上了這些小巧的影子,他的披風垂在荒草裡,隨著他的前進,布料和草葉摩擦,發出古怪的窸窣聲響。

四周的氣氛越來越古怪,小輩們也沒心情聊天,隻是悶著頭往前走。

他們沉默著前進,任由鳥雀在他們身邊嬉戲,漸漸荒原上的光線越來越黯淡,遠處的黑暗也散發出詭秘的氣息,似乎蟄伏著某種不懷好意的怪獸。

布魯斯眨了下眼,忽然發現黑暗裡的確蹲守著什麼東西。

因為每個人都穿著製服,身上的裝備全部都在,很快所有人都從身上掏出了照明工具,更遠處的鋼鐵俠更方便點,直接開啟了鋼鐵戰衣的燈光,照亮了他們的前路。

三三兩兩的光束掃過黑暗中的荒原,像是一道道光刃,將無邊夜色切割得支離破碎。

越是靠近,所有人的心情就越沉重,剛剛小小一點的黑影越來越大,仿佛巨人緩慢地從地上站起,它散發出充滿惡意和不祥的氣息,壓迫感幾乎形成了實質,沉甸甸地堵在胸口,讓人喘不上氣。

當走到近前,蝙蝠俠仰頭望向黑影,才意識到這是什麼。

——這是一座怪獸屋。

搭建這座房子的人一定心懷不滿,否則不可能將房屋修築成這麼扭曲的形狀,房屋歪歪扭扭,每一塊磚瓦都像是胡亂堆砌,就算擺正了,也讓人莫名覺得不舒服,不禁疑心會不會下一刻坍塌,閣樓擠在屋頂的角落,尖塔踩在閣樓背上,塔尖的風信雞看不出是什麼形狀,在黑暗中飛快旋轉,發出刺耳的叫聲。

荒原上古怪的東西很多,但這座怪獸屋絕對是其中最古怪的。

借助光柱看清了這座房屋,布魯斯深吸一口氣,走向怪獸屋的大門。

“布魯斯少爺……”阿爾弗雷德低聲說。

“走吧。”布魯斯沒有回頭,聲音比腳步更沉重。

“我們要的出口和答案應該都在這裡麵。”

他走上台階,伸手去推門。

破舊的門板應聲而開。

光映進布魯斯的眼睛裡,他眯起一隻眼睛,等適應了光線才完全睜開,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他站在一處狹窄的小房子門口,左手邊是黑黢黢的房屋,塵埃在光線裡漫漫飛舞,右手邊是蒼白寒冷的街道,街道上稀疏地散落著行人,人人臉上都掛著麻木冷漠的神情。

仿佛他推開的房門並不是通往剛才的房屋,而是通往另一個世界。

就在這時,屋裡響起腳步聲,布魯斯禮節性地側了側身,順便回過頭,看到黑暗中跑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大概隻有桌子高的彌斯特從屋裡跑出來,似乎沒有看見布魯斯,匆匆穿過門口跑向街道,當她撞上布魯斯時,她的身影忽然變得透明,就這樣穿過了他,跑向街道的儘頭。

跟在後麵的提姆看到這一幕,屈起手指叩了叩門板,發現自己沒有穿透過去,才疑惑地望向彌斯特的背影:“這是……過去嗎?”

“是記憶。”傑森低聲說,“記憶是相見的一種方式。”

在確認了他們之前的美夢是拉妮婭送給他們的聖誕禮物之後,蝙蝠家也猜到或許是這份禮物出了點紕漏,導致他們都從各自的夢境湧入了拉妮婭的夢境裡,而他們走過的荒原就是她的噩夢,唯一讓人不解的是,她到底在恐懼什麼。

但看到怪獸屋之後,他們就知道答案一定藏在那扇緊閉的門後。

隻是無論是誰都沒想到,門後藏著的不是怪物,而是拉妮婭的記憶。

當眼睛漸漸習慣了黑暗,他們也看清了屋內的情形,呼吸也輕輕一窒。

“我不想出門。”黑發女孩漠然地說,“讓彌斯特去吧。”

“我想去鐘樓,”白發女孩漫不經心地說,“你能照看一下她嗎?”

“不不不,不是‘她’,”男人耐心地糾正,“是‘我’,來,跟我念——”

彌斯特打斷了他誇張的表現,語氣透著厭煩:“我知道。”

她打開門,灰白的光線灑進來,她的影子投在沙發上的拉妮婭身上,拉妮婭默默裹緊毯子,往向外吐海綿的破沙發深處縮了縮,躲開了刺眼的光。

她們看起來都很小,可能隻有六七歲,彌斯特已經能看出日後動人心魄的絕豔,可惜她陰冷的眼神衝淡了驚豔感,而拉妮婭隻是蜷縮在毯子裡,一動不動,像是一團醜陋的蠕蟲。

沙發上的拉妮婭一動不動,地毯上的拉妮婭卻在低頭看著手裡的玩具,彌斯特跪坐在她對麵看書,兩個人看起來又小了點,再遠點的門邊堆著紙箱,紙箱裡也坐著一個拉妮婭,把臉埋在膝蓋裡,本應富有光澤的黑發卻乾枯發黃,一直垂到腳麵,紙箱外站著低著頭的彌斯特,手指搭在拉妮婭的肩膀上。

無數雜亂無章的記憶被強行塞進這棟小小的屋子裡,亂七八糟地拚在一起,過去的時間線上的每一個拉妮婭都在這棟房子裡占居一隅,每一角空間都是過往重現。

好像過了很久,布魯斯才收回注視著地毯上的拉妮婭的視線,掃了眼四周的布局:“分頭,去找到真正的拉妮婭,她才能把我們送出去。”

仿佛被這一聲提醒,所有人都如夢方醒地回過神,想起他們還有正事要做。

隻是在離開前,就連達米安都回頭看了眼紙箱裡的拉妮婭,臉上看不出情緒。

這些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他們既不能改變也不能乾涉,每個人都知道。

可不知為何,他們覺得自己有些……不舒服。

客廳四麵牆都連著門窗,左邊的門後似乎是餐廳,桌邊又坐著一個拉妮婭和一個彌斯特,盤子裡的食物看上去就讓人覺得索然無味;右邊是盥洗室,發黴的浴簾之後隱約能看見浴缸;正對麵是年久失修的樓梯,樓梯下的儲藏櫃裡傳出悶悶的撞擊聲,令人不適的臭味從縫隙裡飄散出來。

和他們想的不一樣,彌斯特出現在拉妮婭身邊的時間要更早……而那時她們和現在似乎也不太一樣,之間的關係也很古怪,說不上親密還是疏離。

包括阿爾弗雷德在內,其他人都沿著樓梯上了二樓,隻剩下布魯斯還待在一樓,呼吸著腐臭的空氣,慢慢閉上了眼睛。

但即使不去看,破碎的話語也悄悄飄入他的耳中。

客廳裡,有誰正在撥打電話,等待電話接通的“嘀”聲長得刺耳,接通之後,先是短暫的沉默,隨後彌斯特乾巴巴的聲音響了起來。

“韋德,拉妮婭又吐了。”

“……藥吃完了。”

“韋德。”

“……如果她死了呢?”

“那樣她……我也可以不這麼疼了。”

“……”

“我知道了。”

“再見。”

電話掛斷了,房間裡死寂得仿佛墳場。

布魯斯睜開眼睛,大步走進盥洗室,雙手按著水池兩側,不顧水池邊緣殘留著發黃的汙垢。

他深深吸了口氣,忽然聽到浴簾後的動靜。

他拉開浴簾,浴缸裡,四五歲的女孩抱著膝蓋小聲咳嗽,手指掩著鼻子,可兩管血還是從她的手背上往下流,滴落在浴缸的底部。

不止鼻子,她的眼睛、耳朵、皮膚都在出血,麵色蒼白,呼吸短促,身體不住抽搐,像是下一刻就會倒在浴缸裡。

布魯斯不能確定她這是什麼病症,他從康斯坦丁口中得知罪孽之子會罹患一切基因病症,拉妮婭現在的症狀像是白血病,而白血病的症狀有很多,比如失明,比如渾身骨痛,比如雙下肢截癱。

他看著拉妮婭伸手摸索手邊的淋浴噴頭,半天才抓到手中,卻怎麼也舉不起來,她隻好抬起頭,去摸索牆上的開關。

她的臉映入布魯斯的眼中,讓他呼吸一窒。

那並不是拉妮婭之後的樣子。眼前的女孩就像是床前故事裡的怪物,她隻有一隻眼睛,前額低斜,鼻梁扭曲,嘴唇開裂,手指也短小扭曲,軟塌塌得像是章魚觸須。

畸形中的畸形,不潔中的不潔,不應誕生的罪孽之子。

直到這一刻,布魯斯才徹底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鬆開,浴簾落了下去,遮住了浴缸裡畸形的女孩。

二樓,迪克沉默地站在房間門口,房間裡,韋德站在彌斯特身邊,他們都低著頭,麵前的地板上放著拉妮婭的屍體。

“她死了。”彌斯特說。

韋德歎了口氣:“是啊,你死了。”

他抱起地板上的拉妮婭:“走吧,我們去給你挖個墳墓。”

迪克目送著他們走下樓,隨後走進房間,從窗口看到韋德和彌斯特在森林邊緣挖了一個小小的墳墓,把拉妮婭的屍體放了進去。

“啊,累死我了,”韋德填完土之後,直起腰喘氣,問,“這次你想寫什麼?”

彌斯特低頭看著土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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