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雀。”她說。
迪克鬆開捏住窗台的手,逃一樣匆匆離開房間,剛出門,忽然撞到了人,他抬起頭,提姆對他指了指一個房間,神情複雜。
他們走進新的房間,看到彌斯特跪坐在地板上,閉著眼睛,一團黑霧在她的雙手之間旋轉,韋德倚著牆壁,邊啃蘋果邊看著。
黑霧越來越多,旋轉得也越來越快,幾乎淹沒了彌斯特,當黑霧的轉速達到最高時,彌斯特睜開眼睛,默默注視著黑霧,沒有收回伸出的手,仿佛在給霧團一個擁抱。
她收攏手臂,抱住了從黑霧中顯出身形的拉妮婭,輕輕拍拍她的背,讓她把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
拉妮婭疲憊地抱著彌斯特,過了會才和她分開,白發女孩端詳了她一會,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我好像……”她迷惑地轉頭看向韋德,“變好看了。”
“是嗎?”韋德一聽這話,立刻三兩下啃完蘋果,把果核隨手一丟,“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他裝模作樣地捏著拉妮婭的臉看了看,誇張地驚呼:“哇——哦——這是哪來的小仙女?快告訴我你是從哪個仙境出來的?你們那裡還收我這樣英俊瀟灑的美男子嗎?”
驚呼完了,他才恢複正常,拍拍拉妮婭的腦袋:“彆擔心,這很正常,小小鳥基因有缺陷,等於一開始地基歪了,每死一次呢,就相當於把大樓推倒重建,但是你每次重新製造出人類殼子就相當於重新打地基,而地基穩固與否是根據小觸手的狀態決定的,地基越穩固,蓋出來的高樓就越美觀,不是什麼大事。”
他的話有點難消化,彌斯特反應了一會,眼睛慢慢亮了起來。
她強忍著激動:“也就是說我每死一次,我的身體就會……好一點?”
韋德點頭:“對。”
彌斯特站了起來,急急地問:“那我——”
“不,”韋德不許她開口,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不不不不不,絕對不許這麼做,我不同意。”
彌斯特不甘心:“但是——”
“好的,我知道,我知道,”韋德舉起手投降,“我可以帶你去一些……好玩又危險的地方,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來,我們拉鉤鉤,你同意我才帶你走。”
他蹲下身,伸出小指,神情難得認真。
“無論如何,你必須保護你自己,除非迫不得已,否則你必須儘全力保護你自己遠離死亡。”
沉默許久,彌斯特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
一牆之隔,傑森站在窗前,低頭看著窗外的景象。
窗外的街道並不是他們剛剛看到的街道,而是一處陌生的戰場,房屋在炮火裡成片倒塌,炮彈的焦黑痕跡殘留在地麵上,遠處隱約響起密集的槍聲,昭示著危險的臨近。
然而傑森沒有看槍聲響起的地方,而是注視著街對麵的廢墟。
街對麵是斷垣殘壁,正對著窗口的斷牆下,彌斯特無神地抱著拉妮婭跌坐在牆下。
女孩的藍眼睛蒙上了一層死灰,胸口是被大口徑子彈炸得血肉模糊的傷口。
就在剛剛,這條街道上發生了一場槍戰。
大概是第一次直麵自己以如此慘烈的方式死亡,彌斯特似乎沒有回過神。
她呆呆地抱著自己的屍體,和屍體十指交扣,小小的臉上沒有表情,但是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簌簌跌落,砸在拉妮婭充滿死氣的臉上,暈開了血痕。
腳步聲接近了她,彌斯特慢慢抬起頭,看向走來的韋德。
“我……”她嗓音乾啞,“我沒有保護好她——”
韋德打斷了她。
“不是‘她’,”他冷漠地俯瞰著她,“你沒有保護好你自己。”
走廊上,達米安站在窗口前,一動不動。
窗外似乎是一片廢墟,廢墟上有個小小的白發女孩正在奮力挖掘,黑霧在她手中變幻成各種各樣的工具。日落日出,月升月降,她一直在廢墟上辛勤作業,最終挖掘出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口,她才鬆了口氣一樣站起來,拖起身後的裹屍袋,拉開拉鏈,將裹屍袋裡一具具小女孩的屍體倒進洞口裡。
達米安沒有等她填好洞口,徑直走下樓梯,站在散發出怪異臭味的樓梯間門口,一把拉開晃動的門。
門後,拉妮婭的屍體擠擠挨挨塞滿了整個樓梯間,每一具都睜著空洞的藍眼睛。
樓下,布魯斯走進了餐廳。
時間似乎又過去了很久,坐在桌邊的女孩們看起來大概八.九歲,彌斯特正在給拉妮婭喂飯——因為畸形,拉妮婭的手骨依舊很軟,握不住勺子,隻能靠彌斯特喂她。
小姑娘看起來已經是個健康漂亮的孩子了,那張臉已經有了幾分哥譚寶貝的影子,皮膚白得宛如有呼吸的大理石,眼睛藍得像是蝴蝶的羽翼,可這份美麗裡卻又透出一兩分驚心動魄的脆弱,讓人看到時都會忍不住想要放輕呼吸。
現在的她,幾乎看不出曾經畸形的模樣。
似乎是因為病痛的折磨,小姑娘始終蹙著細細的眉,咽下一口食物,晃著小腿,問桌對麵的男人:“為什麼我不能——”
她抬起手,手掌在自己的喉嚨上橫切了一下:“——殺死自己?這樣更快不是嗎?我覺得隻要幾次我就能徹底痊愈了。”
聽到這句話,韋德吞咽披薩的動作一頓。
似乎隻過了幾秒,他慢慢放下披薩,盯著拉妮婭看。
“你知道嗎,”他微笑著說,“為了照顧小朋友——也就是你的身心健康,我已經一個月沒說臟話了,你看,我說到做到,我甚至沒說過一句……操!”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擠出微笑:“好的,我沒做到,我的錯。所以你也覺得自己做不到了?”
拉妮婭似乎被他嚇到了,愣了一秒,用力搖頭。
“但是……我不理解。”她小聲說,“我們的目的不就是讓我死掉嗎?為什麼還要我保護自己?為什麼我不能……”
“因為那就是你,如果你對你自己動手,這是什麼?”韋德說,“你看的書比較多,告訴我,殺死自己的行為叫什麼?”
拉妮婭:“……自殺。”
“對,自殺。”韋德打了個響指。
“以你的體質,你一定會對死亡麻木,這點你要相信我,我有經驗,”他把胳膊疊在一起,向前傾身,語氣是一貫的輕快誇張,“而隻要你殺死自己——一旦你越過那道線——你就回不去了,明白嗎?”
拉妮婭猶豫片刻,搖了搖頭。
韋德搖頭歎氣:“我就知道,像你這樣的小朋友是沒辦法理解哥的智慧的。好吧,簡單說,自殺意味著你屈服了,你向……不管什麼糟心玩意兒,你向它們屈服了,還把自己送給他們欺負,聽懂了嗎?如果你屈服了,你就會失去和這個操蛋的世界抗爭的勇氣——媽的,我是不是又說臟話了?”
他猛地啐了一口,逗得拉妮婭忍不住笑起來,才垂頭喪氣地說:“算了寶貝,你還是去看書吧,他們說得比我好。”
拉妮婭點點頭,正要起身離開,韋德忽然像是想起什麼,拍了下手。
“對了,我記得我看過廣告上寫過一個句子很好,我把它送給你好了。”他興致勃勃地寫下一張紙條,推給拉妮婭。
迎著韋德期待的眼神,拉妮婭撿起紙條,輕輕念出上麵的文字。
“人生來就不是為了被打敗的。人能夠被毀滅,但是不能夠被打敗。”
布魯斯看著小姑娘認認真真疊好紙條,正要退出餐廳,樓上突然響起一聲驚雷。
片刻後,所有人都找到了驚雷聲的來源——來自三樓,也就是閣樓。
閣樓外是暴風雨。
狂怒的雨水長鞭鞭笞著玻璃,床邊擺著生日蛋糕,蠟燭的燭火無端瑟瑟發抖,焰光忽明忽暗,窗外雷聲震耳欲聾,屋內卻靜默如同停屍間。
彌斯特低著頭站在角落裡,淩亂的白發遮住了臉,明明她身上清爽乾燥,卻給人一種被雨淋得渾身濕透的狼狽感。
房間正中央的床上,小小的人形在被麵下痙攣,無數症狀趁她虛弱紛紛惡形惡狀地撲上來,她還沒來得及咳嗽完就猛地乾嘔,想吐卻又吐不出任何東西,胸腔裡像是裝進了風笛,每次呼吸都會發出可怖的“嗚嗚”聲。
房間裡彌漫著雨天的土腥氣,像極了墓穴。
在乾嘔聲裡,彌斯特慢慢抬起頭,臉上隻有麻木,蜜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床上的拉妮婭,燭光在她的眼睛裡跳動,慢慢擦出滲人的亮光。
她緩緩走到床邊,掀開被子,爬到床上,騎在拉妮婭身上,黑霧在她的掌心繚繞,變成了一柄寒光逼人的短劍。
白發少女雙手握住短劍,對準身下女孩的胸口,著魔一樣,一點點壓下。
利刃刺穿了衣物,刺破了女孩胸口的肌膚,傷口沁出一滴汙濁的血珠,血花在布料上洇開,深紅的汙漬越來越大。
暴風雨愈演愈烈,拉妮婭的呼吸也越來越微弱,燭火不住晃動,忽地竄高,隨後齊齊熄滅,隻留下絲絲縷縷白煙在黑暗中飄散,恍若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在歎息聲中,彌斯特手腕一抖。
她忽然把利刃丟開,一把抱住自己,放聲大哭。
她抱得那麼輕,不敢用一點力,哭聲卻大得壓過了窗外雨聲,她的淚水滾滾而下,和拉妮婭的淚水彙在一起,散落在她的黑發之間,猶如晶瑩的露水。
許久之後,彌斯特慢慢鬆開懷裡的女孩,怔怔地看著她合上的眼睛,將她放回了床上。
“人生來就不是為了被打敗的。人能夠被毀滅,但是不能夠被打敗。”她喃喃著。
女孩靜靜地躺在那裡,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門口,所有人都隻是靜靜地看著,沒有說話。
過了會,布魯斯慢慢轉身,閉了閉眼睛,隨後睜開,走向通往塔樓的樓梯。
從外部的構造來看,這棟房子由兩層房屋加上一間閣樓以及一座尖塔組成,他們現在就在閣樓,離尖塔隻剩一步之遙。
而不出意外,現在的拉妮婭應該就在那裡。
通往塔樓的樓梯無比漫長,布魯斯扶著扶手拾級而上,腳步聲在空蕩的塔樓裡回蕩,回蕩,遠遠地升入樓頂。
他踏上最後一階樓梯,看到了女孩的背影。
樓下堆滿了雜物,塔樓頂卻出乎意料的空蕩,偌大的圓形房間裡空無一物,隻有一麵巨大的窗口,窗外的緋紅如血的夕陽,拉妮婭坐在窗台上,麵對著晚霞,低頭在紙上描繪落日的景象。
霞光從窗口湧進來,塔樓的地麵像是砌上了紅寶石的地磚,拉妮婭的影子落在地上,長長的,一直延伸到布魯斯的腳邊。
她腳下是無邊黑暗,卻在擁抱無儘光明。
似乎聽到了身後的動靜,拉妮婭放下筆,隨意地回過頭,頓時看到了樓梯口的男人。
她愣了下,眼瞳微微一縮。
布魯斯甚至來不及開口,一股龐大的力量轟轟烈烈地撲來,黑霧從房間的角落裡瘋狂湧出,將他裹挾著衝下了塔樓,一直推出了門外,才縮回房屋裡,“砰”地摔上了門。
布魯斯略顯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轉頭看看,從阿爾弗雷德到達米安都被丟了出來,一個個灰頭土臉。
毫無疑問,在意識到他們進入了她的記憶之後,拉妮婭把他們趕了出來。
剛才看到的一切,無論是那些屍體,還是拉妮婭和彌斯特的關係……都太過驚人,每個信息都仿佛一枚雲爆彈,在他們的腦海裡炸開,炸得幾個男人一時間都沒有回過神。
隻有他們成功進入了怪獸屋,其他人都被關在了怪獸屋外,因此一看到他們出來,超人和神奇女俠立刻過來把他們扶起來,等待他們開口講述怪獸屋裡的經曆。
“裡麵發生什麼了?”戴安娜擔憂地問。
布魯斯啞聲說:“……沒什麼。”
不知為何,布魯斯他們一個個閉緊了嘴,悶不做聲,沒有開口的意思。
那邊超人試著去拉門,但這一次門關得緊緊的,他用上了足以推動地球的力量也沒能拉開。
“你們找到她了嗎?”托尼問。
短短幾分鐘已經足夠蝙蝠俠整理好情緒,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怪獸屋,點點頭:“找到了,但是她把我們趕了出來。”
托尼沒有嘲諷他,而是轉頭問:“有誰有什麼好辦法嗎?”
半晌,洛基和托爾勾肩搭背地走出來。
被托爾卡住了脖子不能動彈,洛基明顯心情不太好,而在夢裡他也懶得掩飾,語氣冷淡:“她在做噩夢,被夢魘魘住的人是沒辦法醒來的,而她不蘇醒,我們也沒有辦法回去,你們得叫醒她。”
如果還有誰的意識在外界,叫醒拉妮婭並不難,但問題是,所有和她有聯係的人都被拉進了她的噩夢裡,想要從外界叫醒她根本不可能。
而除此之外,想要打破一個噩夢就隻有——
想到這裡,謊言之神露出一個浮誇的笑容:“製造一點驚嚇把這個噩夢的主人嚇醒怎麼樣?”
他話音剛落,蝙蝠俠脫口而出:“不行!”
所有人都被他毫無緣由的怒火搞得怔了下。
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對,布魯斯頓了頓,才說:“夢境是不可控的,如果去驚嚇她,這裡可能會誕生出更加危險的東西,這裡不是現實,沒有人可以在夢裡打敗夢的主人。”
“所以我們該做什麼?”超人攤了攤手。
這簡直是個無解之結,拉妮婭把自己關在怪獸屋裡不願意離開,如果夢魘持續下去,她可能再也不會醒來,但不把她叫醒他們也無法離開,更彆提從外界叫醒她。
好在這裡集合了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超級英雄,想出一個合理的計劃並不難。
思考片刻,鋼鐵俠抬起頭。
“既然這裡是夢,那我們可以做到現實裡做不到的事,”他舉起手,給所有人展示他的手表,“納米裝甲,現實裡我還沒完成這個呢。”
“所以?”巴裡問。
“所以我的意思是,”托尼注視著周圍的一圈超級英雄,“我們可以在一定範圍內改變這個噩夢,讓它變得平和點,這樣小姑娘就能自然醒來了,怎麼樣?”
“把它變成一個美夢?”旺達插嘴。
托尼聳聳肩:“為什麼不呢?”
他望向一旁的小辣椒,揚起一抹微笑:“就當感謝她送給我們一場美夢吧,我們也可以送她一場美夢,現在,誰要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