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樓很高, 沒有護欄。
拉妮婭坐在夕陽裡畫畫, 感覺自己在風中搖搖欲墜, 隨時可能摔下去。
她想起自己以前站在樓頂上, 往下張望, 彌斯特站在樓下, 仰頭看著樓頂小小的影子。
跳下去。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蠱惑。
不要接住。一個念頭在她腦海裡盤旋。
她閉上眼睛,縱身躍出去,輕飄飄地墜落, 紮進彌斯特的懷裡。
“拉妮婭。”有人在門後低聲叫她。
聲音有點熟悉,但拉妮婭想不起來,也不想搭理,依舊專心致誌地在畫紙上塗抹。
氣球。子彈。廢墟上的花。這次又是什麼?
從她登上塔樓之後,門外總會有各種各樣的聲音, 哭聲,笑聲,噴嚏聲和槍聲,它們鍥而不舍地把削得薄薄的聲音塞進門縫, 誘惑她轉身去打開塔樓的門, 讓它們重新鑽進她的世界, 化作占據整個房間的陰影。
每個夜晚,她出現在人影憧憧的黑霧邊緣, 從荒原的邊緣越過漫漫荒草, 穿過藏著無數鳥雀影子的墓碑森林, 她打開怪獸屋的門, 走出成百上千個自己環繞出的迷宮,爬上漫無止境的樓梯,在塔樓裡迎接撲麵而來的晚風和夕陽。
就算在夢境裡,這也不是一段容易走完的旅程,她花了很長時間,才穿越重重黑暗,走到塔樓的窗口前推開窗戶,讓落日的光輝灑在她的身上。
“拉妮婭。”
越來越熟悉了,但還是想不起來。
拉妮婭有點好奇,可又沒有好奇到想要打開門,那個聲音叫著她的名字,聽起來倒是挺懇切,所以拉妮婭才願意聽上幾聲,但聽多了,她又覺得有點煩。
就像樓下的那些雜物一樣。
很久之前,拉妮婭就不會去在意那些雜物了。她知道它們是什麼,過去的每一天她都沒有遺忘過。她其實也不討厭它們,隻是現在看到時,會覺得有點煩。
頭疼,又不能繞開,不知道怎麼處理,乾脆統統塞進角落裡。
以前沒有這麼頭疼的,她隱瞞或者不隱瞞都是她自己的事,不告訴他們是因為她體貼,而且人類那麼敏感柔弱,嚇壞了怎麼辦呢,所以她乖巧地把不適合出現的真相都藏起來,沒有黑霧,沒有屍體,沒有重複的死亡和新生,沒有人會知道這些。
拉妮婭每次想起時,都覺得自己做得很好,膨脹的保護欲得到滿足,心滿意足地打個飽嗝,重新潛伏進心底。
可漸漸的,那些藏起來的秘密開始不安分起來。
它們在她的舌尖上蠢蠢欲動,非要找個好時候讓一切大白於天下,要不是她把它們重新堵回喉嚨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們就會從她的嘴裡蹦出來,把那些讓人不能接受的事實全部砸到和她說話的人的臉上。
沒有幾個人能接受的,拉妮婭早就知道這點,但這有什麼?他們能不能接受和她有什麼關係?她願意隱瞞難道是因為畏懼被他們發現嗎?
但當她開始在意之後,“不能接受”就變成了一個讓她覺得有點煩的想法。
拉妮婭忽然想起這個熟悉的聲音屬於誰了,她抬起頭,回頭看了眼緊閉的門,猶豫幾秒,卻又回過頭,低頭看著紙上畫了一半的夕陽。
剛剛她察覺到有什麼東西侵入了她的記憶,甚至摸到了塔樓的門口,當她回頭看到那一團模糊的黑影時,想也不想地把他們全部掃出了她的記憶,鎖上了怪獸屋的門。
在荒原的邊緣,她見過很多這種黑影,那裡的天空是陰鬱的黑紅,陰影聚攏成城市的輪廓,他們在霧中的城市裡來來往往,麵目和話語都模糊不清,像極了都市傳說裡的鬼影。
誰知道來敲門的又是什麼怪物?它的聲音和布魯斯一樣又怎麼了?床頭故事裡的怪物都會模仿聲音,布魯斯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拉妮婭不想開門。
門外的聲音不知何時消失了,塔樓裡一時間安靜得可怕,隻能聽見若有若無的風聲,吹得畫紙在風中嘩啦作響。
聲音消失反而讓拉妮婭鬆了口氣,她按住畫紙,正想抹上一筆新的色彩,忽然又聽到了門外的聲音。
“彌斯特?”
……
夢境裡的韋恩莊園和現實中布局一樣,進入正門之後走上一段路才能踩上主宅的台階。
剛走進正門,圍欄外的世界忽地被白茫茫的迷霧籠罩,隔斷了莊園外關切的視線,莊園裡也和下霧的夜晚彆無區彆,花園裡氤氳著薄紗一樣的霧氣,星星點點的光在黑暗裡閃爍,主宅裡透出來的暖光也像是隔著紗簾,在地麵上暈開朦朧的光圈。
蝙蝠俠踏上台階,一步,兩步,他站在門口舉起手時,已經變成了布魯斯·韋恩的模樣,他輕輕敲了敲門,門裡一片寂靜。
布魯斯並不奇怪拉妮婭沒有開門的意思,他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可氣流離開嘴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該說什麼?他想。
好像麵對拉妮婭時,布魯斯總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最開始是不知道能和這樣一個普通小姑娘說什麼,現在是不知道她是否想聽自己說什麼。他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已經變得和過去截然不同的傑森,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從來就沒有看清楚過的拉妮婭。
他隻能說:“拉妮婭。”
門後沒有回答。
他又喊了一聲:“拉妮婭。”
莊園裡的歌舞聲越來越遠,漸漸燭火一樣熄滅,沒有任何聲響。
布魯斯喊了第三聲:“彌斯特。”
這個名字就像是影子一樣滑到他的舌頭上,輕輕取代了舌尖上的小鳥,撞向緊閉的門板,碎成比塵埃還細的霧氣。
短暫的寂靜之後,門後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
布魯斯聽到腳步聲在門後停下,他伸手按在門上,感受到門板上忽然多出了重量。
隔著一扇門,布魯斯聽到放輕的呼吸聲。
“你為什麼想讓我出去呢?”女孩問。
為什麼?因為隻有夢境的主人意識到噩夢已經被改變,她才會漸漸蘇醒,他們才能離開這裡。
可是除了這個呢?布魯斯想。
其實他應該找個好聽點的理由,他的目的就是讓拉妮婭打開門出來。彆說這裡是夢,拉妮婭恐怕根本不知道他真的是她的父親,就算她知道,如果她還是不願意出來——說幾句哄騙小姑娘的話對布魯斯·韋恩來說很難嗎?
這比說真話簡單多了不是嗎?這比從他的嘴裡撬出幾句真心話簡單多了不是嗎?
“因為我有話想和你說。”他說。
門後,拉妮婭倚在門上,手指一圈圈繞著發梢,仰頭看著塔樓的穹頂。
“你都看到了嗎?”她問。
這裡是她的夢,就算門外真的是布魯斯,那麼他也應該如她所想知道的那樣,已經知道了一切。
知道她就是彌斯特,知道她曾經試圖殺死自己,知道她不是他們心目中的那個普通小姑娘,知道她為什麼會認為左右為難時拉妮婭可以被彌斯特放棄……
“你怎麼想呢?”她問。
“你現在害怕嗎?覺得後悔嗎?還覺得你能接受嗎?”
門外沒有任何聲音。
他會害怕的。一個小小的聲音對拉妮婭說。
他會害怕的,他會後悔的,他不會接受的,就算他這麼說,她也不相信。
沒有那樣的人,沒有第二個能夠理解她的人存在。
似乎過了很久,久到拉妮婭都覺得自己的空等很愚蠢,門後終於響起了低低的聲音。
“我接受。”他說。
在拉妮婭來得及扯扯嘴角之前,他又說:“因為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拉妮婭沒有說話。
她沒有開口,但布魯斯卻沒有就此止住,停頓了一下,他繼續說:“人的信念都不一樣,底線也不可能完全相同,但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他閉了閉眼,“跨過那條線很容易,太容易了,太多次……我都想那麼做,甚至不需要我付出代價,我隻要……走過去。”
“但如果我那麼做了,我放任自己墮落到那種地步,我就永遠無法回頭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說這句話,這也絕不是最後一次,但每一次,每一次布魯斯都能意識到他為此放棄……失去……毀掉了什麼,然後再一次意識到他為什麼不能走過去。
“為什麼?”有個熟悉的聲音在他的心裡問。
布魯斯聽著那個聲音在心底回響,等待著門後那個靈魂對他的信念做出審判——不,不是門後,他並不在門外,拉妮婭才是那個站在門外的人,他站在自己內心冰冷的宅邸裡,等待有誰來敲響那扇門。
許久之後,門後響起了一聲輕輕的歎息。
拉妮婭閉上眼睛,半晌之後,她睜開眼,拉開了塔樓的門。
當她拉開門的瞬間,明媚的陽光爭先恐後衝進門縫,一直照進她的眼中——
……
把夢境的主人從怪獸屋裡請出來隻是個開始,必須要她意識到了這是個美夢,她才能在美夢結束時蘇醒。
然而問題是,怎麼才能讓她意識到這是個美夢?
“帶她玩怎麼樣?”閃電俠提議。
美夢不就是這樣,在夢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隻有幸福和喜悅,而美夢從來不會永無止境,它隻會吝嗇地在你意猶未儘的時候緩緩離開,留給你甜蜜而短暫的餘味,讓人在醒來之後依舊戀戀不舍。
簡單來說,他們隻要哄小姑娘開心就好,沒有任何難度。
這個主意獲得了所有人的一致通過,雖然也有部分人內心不爽不願意參與,不過這種時候怎麼可能放過那麼一個兩個,當然是要所有人一起。
反正幾乎沒有人能夠記住夢裡的每一個細節,夢醒之後這個小姑娘就會慢慢忘記夢裡發生過的事情,就算他們現在可勁的放飛自我也沒事,等她醒了她什麼都不會記得。
當然,放飛的時候還是要避著點其他人的,誰知道出去之後他們還會不會記得其他人怎麼哄小姑娘的。
總之當蝙蝠俠成功把夢境的主人從怪獸屋裡帶出來之後,所有人先是看了眼他懷裡的女孩,看清她的樣子之後,本來不太情願的人也鬆了口氣,隨後心裡湧出對待孩子的溫柔之情。
有蝙蝠俠做對比,越發襯得這個黑發藍眼的小姑娘乖巧可愛,尤其那雙透藍的眼睛,澄澈又純淨,宛如遙遠星雲外熊熊燃燒的恒星,瑰麗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知道拉妮婭是誰的自然沒有不情願,不知道的也很快被這隻好看的不可思議的鳥球球打動,紛紛湊過來試圖揉揉她的頭發——那頭黑發柔軟又蓬鬆,像極了那些毛茸茸的小動物,幾乎沒人能忍住不去擼一擼毛。
他們都穿著超級英雄的製服,讓看到他們突然圍過來的拉妮婭愣了下,有些不知所措,看著他們溫柔的笑容也覺得怪怪的,幸好還有幾個表現得挺正常的,比如一如既往冷淡的達米安。
雖然知道這是夢,但拉妮婭還是鬆了口氣——要是達米安也被扭曲成會過來摸她的頭發,那這個夢和噩夢又有什麼區彆。
不過在夢裡,她完全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反正都不是真的。
因為存著這樣的想法,拉妮婭便坦然地任由所有人過來拍拍她的腦袋,直到迪克輕輕推了她一把,她才回過神,遞了個疑惑的眼神過去,誰知隻看到迪克微笑著對她揮手。
拉妮婭更加不解了,然而不等她問,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轉過頭,看到一個穿著金色魚鱗緊身衣的彪形大漢,他手持三叉戟,對著莊園外的海灘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雪白的浪花裡,停著一輛像是童話裡的純金座駕,四隻係著韁繩的海豚衝她發出歡快的叫聲。
拉妮婭:???
她迷茫地跟著海王上了座駕,四隻海豚拉著她在一望無垠的海麵上劈波斬浪,浪花拍打在她的腳下,微鹹的海風吹拂著她的長發,海麵的儘頭,朝陽在蔚藍的海麵上融化,將海水和天空染成熔爐般的金色,仿佛流淌的黃金。
望著眼前的景象,拉妮婭慢慢露出了驚歎的神情。
她呆呆地注視著噴薄的朝陽,直到被海鷗的鳴叫喚回注意力才抬起頭,看到成群的海鳥環繞在她身邊,灰藍色的翅膀拍開飛濺的浪花,在澄淨的天光雲影下,美得仿佛精靈。
遠處,一隻又一隻海鳥從洛基的手中飛出,拍拍翅膀,飛向遙遠的海麵。
“為什麼你們不能找個彆的法師來乾這件事?”謊言之神咬牙切齒地問。
托爾對他的抗議置若罔聞,感歎地拍拍弟弟的肩膀:“走吧,我們去金宮,宴會就要開席了。”
遠處,海麵上波光粼粼,折射出光芒萬丈。
海上之旅很快結束,踩上地麵時,拉妮婭依舊有點恍惚,等海豚沉入水下,她才忍不住回頭張望,仿佛想把海天一色的美景收入心中。
“沒關係,時間很多的。”忽然有人在她身邊說話。
拉妮婭腦袋一沉,猛地轉過頭,看到閃電俠倚著她站著,因為她身高不夠,他把胳膊壓在了她的腦袋上,被她看過來才衝她笑了下,拉上她就跑:“前麵還有更棒的。”
四周的場景被拉成了模糊的流光,等他們停下時,拉妮婭已經站在了一片洋洋灑灑的花海裡,頭頂是遍野的璀璨星輝。
天空中燃燒的星雲和大地上婆娑的花海連成一片,拉妮婭目不暇接,一時間覺得花海在她的的頭頂旋轉,一時間覺得星雲在她的身邊搖曳,她忽然覺得心中湧出無限的感動,熱烈,洶湧,無法克製,她想要歡呼,想要歌唱,想要和親愛的朋友起舞,想要和世間的所有人一起狂歡,她知道那一定會是一場激動人心的冒險。
她伸出手,掌心湧出數不儘的蝴蝶,它們飛向廣袤無涯的花海,將星星般閃亮的光點灑向大地。
這真的是一場最好的美夢。
她穿上了精美絕倫的華服,坐在金宮永不停歇的盛宴上,和奧丁之子們把酒言歡,各色鮮果和肉食流水一樣送上長桌,黃金般的美酒蕩漾出醉人的亮光。
她拉著小小的女孩坐在桌邊,她的母親端上一盤盤美味的甜點,窗外是如詩如畫的群山與森林,鮮麗的翠綠從山頂一直流向山腳,化作茵茵綠草,向大地肆意鋪展。
她踏入繁華熱鬨的城市,蜘蛛俠忽然拉著蛛絲從天而降。
“嗯……我負責把你送到下一站。”他有點緊張地說完,對拉妮婭彎下腰,伸出手行了個滑稽的禮。
“你不怕癢吧?”他問。
拉妮婭把手交給他,被他攬著腰,輕盈地衝向天空,迎著清爽的晨風,像是飛鳥一樣越過城市上空。
一路上蜘蛛俠一直在翻著花樣說冷笑話,刻意得像是在絞儘腦汁逗她笑,拉妮婭不明所以,不過聽著聽著,她總覺得蜘蛛俠的語氣有點熟悉。
“我是不是認識你?”她問。
蜘蛛俠手一抖,沒抓住蛛絲,兩個人猛地向著下方的街道墜落,他立刻低聲罵了句“shit”,手腕一抬,射出一根新的蛛絲。
蛛絲黏上了玻璃幕牆,拉妮婭卻沒有被一起拉上去。
她像超人一樣懸浮在空中,望著玻璃幕牆上倒映出的自己,臉上寫滿了驚訝。
雖然在夢裡不擔心會摔死,但拉妮婭也沒想到自己能飛,更彆提飛得這麼輕鬆,就像是重力對她而言不值一提,隻要在太陽光下,她就能輕鬆飛翔。
蜘蛛俠蹲在玻璃幕牆上,不太好意思地道歉:“抱歉我剛剛失手,呃,你還需要我帶路嗎?”
他看看拉妮婭,語氣頗為羨慕:“飛起來的感覺怎麼樣?”
……
“隻是帶她玩一玩,她出去之後不會記得的,”迪克耐心地勸說,“就當送拉妮婭生日禮物?”
達米安看他一眼,嗤笑:“這是你給自己找的借口才對吧,理查德。”
他毫不留情地揭露真相:“看看你期待的蠢臉,你的打算肯定是趁著夢境先儘情揉搓拉妮婭·韋恩到你滿意為止。”
迪克被揭穿了內心的想法:“……”
既然是夢還不允許他ooc一把了嗎!
被揭破表麵的冠冕堂皇,夜翼立刻暴露出非要趁機儘情擼一把鳥球球的醜惡嘴臉,十分冷酷地說:“總之我先去接拉妮婭,等提姆帶她玩完就是你,彆想逃過去。”
達米安:“……”
他之後是提姆,提姆之後是達米安,達米安之後是傑森,順序是他們自己討論出來的,因為最後一個人要負責把拉妮婭送回家——韋恩莊園,而想想小伯勞之前是怎麼追著紅頭罩跑的,再想想彌斯特是怎麼和傑森躺在一張床上……
……迪克覺得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可能會忍不住想聚眾毆打紅頭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