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帶著錦歡跑了沒多久,野狗就追了上來,哪怕瘸著一條腿,它的速度也遠比人來得要快。
而此時,時遷的身體卻撐不住了。
他滿身疲倦,全憑著一股子慣性往前衝,額角晶瑩的汗珠順著他的臉頰一滴滴地滑落,落入脖子,留下一道道明顯的痕跡。
他發絲被風吹得也有些淩亂,有幾縷打在了錦歡的臉上,兩人之間親密地有些過了,然而,誰也沒工夫顧忌這些。
錦歡身子軟得沒力,時遷也已經精疲力竭。後麵是緊緊咬著不放,馬上就要追上來好似要將人撲到、撕咬的野狗。
這場景簡直令人絕望。
不知兩人是誰泄了力氣,或是一起,一下子癱了下來。
野狗向前縱身一躍,馬上就要撲上來,錦歡帶著時遷往旁邊一倒,“撲通”一聲、兩人齊齊入了水。
錦歡打小就比較瘋,村裡各處環境她都熟悉,她帶時遷滾入水裡的地方並不深,哪怕不會水,站直了身子水麵也就到脖子上。
錦歡是確保不會危險才跳下來的。
野狗在岸邊徘徊了一會兒,見兩人始終沒有上來的跡象,它氣狠狠地看了眼自己瘸著的一條腿,不甘心地走了。
錦歡這才放開貼在時遷嘴上的手,拉著他上了岸。
到了岸上,兩人相互打量了片刻,這才又尷尬起來。
尤其是錦歡,她今年已經十四了,她娘私下已經在為她相看了,姑娘家該發育的都有了。
她衣服沾了水,於是,布料全都緊緊貼在身上,整個人曲線畢露。
時遷不小心看了一眼,刷的一下子臉頰爆紅,一直蔓延到脖子上露出的部分,都紅得像充血了一樣。
耳朵尖兒紅得好似冒血珠子。
隻這麼一眼,他不敢再看,立馬背過身去。
錦歡原本還有些不好意思,見著時遷這樣,反倒是覺得他特彆可愛,自己在那哈哈哈地笑出了聲來。
田間寂靜,她的笑聲穿透了緊張尷尬的氛圍,響徹在鄉間。
聽在時遷耳中,臉色紅得愈加厲害,心裡的尷尬卻微微去了幾分。
忽而腦海中一個同樣暢快清靈的笑聲的佛寺場景映入腦海,一人一狗,又想起了河間初遇那一刹那的心悸。
時遷心猛地震了下,是她?
不同於時遷,女大十八變,錦歡的變化就大了,之前還是嬌憨女兒的錦歡,如今已然有了纖細婉轉的身段,女兒家的姿態。
時遷腦子裡閃過一首詩“人約黃昏後”,此情此景,倒是有些像,就是人狼狽了些。
他又趕緊收了心思,目不斜視,在心裡念起了君子九思來。
忽而,時遷咳嗽了起來,錦歡這才想起他身子向來弱,現在渾身上下還是濕漉漉的,想了片刻,問說:
“你要不去我家,我找我爹的衣裳給你換一下。”
時遷想了一下,自己這模樣確實不成,再看錦歡穿著這衣服走,若是叫人瞧見了怕是也不妥。
他脫下自己身上最外層的月白的披風,擰乾了水,這才將披風給了錦歡。讓她披著。
錦歡心裡一熱,對著時遷的好感又多了兩分。
她在前頭走,時遷跟在後頭,歪頭眼角餘光瞅他一眼,就見時遷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
真是一個貼心的人。
錦歡心裡想著,她又把披風往一起攏了攏,臉上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笑意。
回了家,米氏見著了乾乾淨淨出門去的女兒,渾身濕漉漉地回來,頭發上還有水滴在往下落,身上還披著一件沒見過的披風。
她差點兒沒瘋了。
“哎呦,我親姑娘哦,你這是怎麼搞的?趕緊把濕衣裳換下來,娘去給你燒點兒熱水洗洗去,彆著涼了。”
錦歡一路上都是笑盈盈的,這會兒見著她娘又是擔心又是給她擦頭發的,秀氣的小嘴巴一撇,突然就鼻子一酸,滿心的委屈排山倒海而來,哭了出來。
委屈地直抽噎,話都說不出來。
快把屋子哭塌了的架勢。
魏三原本正午睡呢,突然聽到了閨女的哭聲,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了來。
循著哽咽不止的哭聲出來,魏三就看見自家閨女在她娘懷裡哭慘了,廊下一個少年正站在旁邊、整個人手足無措的。
這一瞬間,魏三腦補了很多很多場景,但無一例外,都是自家閨女叫這小子給各種欺負了。
魏三眼珠子紅了,抄起門旁的鐵鍬就朝時遷而來,嘴裡還在喊著:“我打死你個小兔崽子、小王八蛋、人麵獸心的混蛋——”
時遷眼睛直愣愣地,都不知道一切怎麼發生的,就見頭發擦到一半的小姑娘用她瘦小的身子嗖地一下擋在了自己身前,張大雙臂,老鷹護小雞崽子似的將他護在了身後。
見閨女還護著這人,魏三心裡的怒火簡直要蓬勃而出。又怕傷著自家閨女,他索性放下了手裡的鐵鍬,直接改蹦跳起來突破錦歡的防線,挑著空隙對時遷用手抓、用拳頭錘。
“爹你聽我說——”
“不聽不聽我不聽,閨女你閃一邊去,老爹我今天要揍死這小王八蛋。”
“不是,爹,你先——”
說話間魏三又是一記重拳。
時遷:……瑟瑟發抖
一場鬨劇如火如荼上演。
*
最後還是米氏拉開了父女兩、和被錦歡護在身後的時遷。
錦歡委屈得一說話就要抽噎,時遷隻得幫著解釋:“錦歡姑娘和我是被村裡的一條野狗追,不小心慌不擇路、落了河。”
錦歡聲音又斷斷續續地補充了一句,說是時遷帶著她跑,她才沒被狗咬到。
至於其它的還是等之後再說吧!
得知前後因由,知道是自己誤會了,錦歡也沒被欺負,魏三深深地鬆了口氣,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米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而後熱情招待時遷:“我家姑娘今兒可多虧時遷你了。我瞧你這身上也是一身的水,不嫌棄的話就在我家洗個熱水澡,換件乾爽的衣裳?我這就去燒水。”
又交代魏三:“三哥,好好招待咱閨女的恩人。”
“嗯。”魏三點頭,小聲地嗯了一聲。
等米氏燒開水後,時遷也去了魏旭房裡洗了洗,又換上了魏三的一件衣裳。
留下魏三一臉悻悻然,蹲在角落裡不敢吭聲。
時遷換了衣裳出來,就要告辭。
天色已經黃昏,家裡發生了事兒,他心裡不平,一時衝動跑了出來,隻怕這會兒娘急瘋了。
他心裡隱約有點兒後悔,急著要回家。
錦歡急匆匆地衝了澡出來送他,見他連一眼都沒看她,隻顧著跟爹娘說話,說完就走,錦歡心裡有些悶悶的。
說不清楚怎麼回事,她一扭頭索性就進了門。
哼,我也不想看見你。
卻不知道她撒嬌不爽等等的表情都從一人從眼角的餘光裡瞥及。
他轉過頭出門,心裡卻在想著餘光中那個嬌俏可愛的小姑娘,心頭湧起一點奇異感。
*
時遷走後,米氏指著錦歡脖子裡明顯的紅痕盤問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錦歡洗完澡脫下了披風,痕跡自然遮不住了。
錦歡也沒想瞞著爹娘,她把荷花故意害自己從樹上摔下來,又給自己壺裡的水加了藍茵草草汁害自己頭腦昏沉、渾身無力,之後又引得野狗來咬她等等全都說了個乾淨。
魏三氣得跳了起來,拿著把刀就衝去荷花家裡。
米氏叫錦歡和魏旭在家裡頭好好待著,她也跟了魏三一道去。
錦歡知道她爹娘都不是啥會吃虧的人,由著兩人給自己討公道去,她卻是折騰了一天,再加上藍茵草的藥性,到頭就睡了過去。
*
魏三和米氏衝進荷花家裡,就見荷花爹娘還有兒子一家三口正在吃飯,並沒見荷花。
魏三啥都沒說,直接上前把桌子給掀了,桌子上的碗筷碟子啥的“嘩嘩嘩”地往下砸了一地。
這操作把那三口人給驚住了,還是荷花娘率先反應過來,指著魏三就要罵,米氏隨手從他家架子上掛著的黑乎乎的抹布往她最後一塞。
荷花娘哪裡能忍?伸出留著長指甲的手來就要往米氏臉上抓,米氏腳上使了個巧勁兒往她腿邊一拌,荷花娘就摔了個狗吃屎。
臉剛好全蓋在了灑在地上的苞米粥上麵,依稀還冒著熱氣。
荷花爹見媳婦受了欺負,就要動手,魏三把刀往他跟前一伸,他就慫了,連忙擺手往後退,臉上囊起笑臉:“三哥,有話好好說,好好說。拿刀作甚,傷感情。”
“我呸,誰跟你有感情?快把你家荷花交出來。敢害我閨女,還搶她東西,你最好趕緊叫她出來。否則——”
說話間,魏三又把刀往前送了送。
荷花爹娘這才知道是荷花闖的禍。
荷花娘從地上爬起來,罵了句死丫頭,說是人從今兒下午起就沒在家裡,不知道上哪去瘋去了。
怕魏三、米氏不信,荷花娘領著兩人去家裡幾間屋子去一間間地看。
這一看,才發現不得了,家裡招賊了,荷花娘放銀子的櫃子居然被開開了,攢了好幾年得有四五兩的銀子全沒了。
荷花娘“嗷嗚”一嗓子嚎開了,哭爹喊娘的,那叫一個淒厲。
米氏覺得不對,那鎖不是撬開的,是鑰匙開開的。
不像是外賊,倒像是內賊。
米氏想到錦歡說的荷花今兒的肆無忌憚的那些動作,明顯是壓根就不怕錦歡知道是她下的手,米氏心裡就有了猜想。
她又叫荷花娘帶他們去荷花的屋子。到屋裡一看,果然發現荷花房裡的衣裳啥的都被帶走了。
她這是卷了全家的錢跑了,連一分都沒留。可見,這孩子對她家裡人是一點兒感情都沒有,要有,隻怕也全是恨意。
可是,她為什麼要卷錢跑路?
就為了欺負錦歡一頓?
不可能。沒有這個道理,離家在外的日子哪有那麼好過?不是被逼無奈,誰也不會離家出走。
米氏逮著荷花娘要實情。
荷花娘眼神閃爍,支吾著不願意說,魏三也不說話,他拿著刀從荷花娘那邊好似隨意一砍,荷花娘嚇得立馬抬手去檔,當即手上就是一條大口子,血嘩嘩地直往外冒。
荷花娘沒成想他真的敢劃,心裡真的怕了,生怕魏三下一刀就往自己脖子上偏,啥都交代了。
“那死丫頭看了幾回親事,回回都被男方嫌棄,哪怕當時成了,過後總也會被退回來。我們家的臉都叫她丟儘了。
我不是沒給過她幾回,既然她自己嫁不出去,我也不能一直養著她白費糧食,所以,我跟媒婆說了讓她嫁到鎮子上做一個有錢老爺的妾侍。好吃好喝的,不是也挺好的?那丫頭大概是聽到了我跟媒婆的談話,這才跑了。”
說著說著,荷花娘又拍著大腿哭了起來,嘴裡罵罵咧咧的,一口一個“死丫頭”、“喪了良心的”……
魏三和米氏沒成想是這樣,一時也有些頭疼。
荷花人不在,你就是想找她算賬也沒辦法。
最重要的還是荷花手裡可是還拿著錦歡自娘胎就帶出來的那顆珠子呢!這珠子要是找不回來,隻怕對錦歡有影響。
兩人還記得錦歡小時候珠子被魏三收起來後,錦歡可是哭了幾天幾夜,嗓子哭啞了出不來聲了,她還在哼唧哼唧。
直到把珠子給她掛起來才好,可見這珠子對她確實重要。
如今,珠子沒了,這可怎麼辦呢?
魏三和米氏愁得不行,暫時找不到荷花也沒辦法,隻是警告了荷花家人,說若是荷花回來了,必須通知他們之後,兩人才回了家。
回到家裡,錦歡還在睡覺,仿佛睡得很熟,魏三和米氏過來看了看她,又試了試她額頭溫度,見沒起燒熱,這才放心去睡下了。
可是,等第二天中午錦歡還沒起床時候,兩人這才發覺事情不對……
*
時家這邊,上回說到時家兩兒媳前後腳懷孕,之後開始作了起來。
叫時母按住了一回,兩人也隻是暫時妥協了罷了。
今年夏天,兩媳婦都生了,大兒媳生了個小子,小兒媳生了個丫頭。
男人抱著兒子整天樂嗬嗬的,對媳婦也體貼。
媳婦有點兒不痛快,時家老大時宗都儘量都讓著,畢竟給他生了大胖小子,為他承繼了香火嘛。
好家夥,這下子大兒媳更是了不得了。
生了兒子,男人也站在她這頭,大兒媳趙氏許是覺得腰杆子硬了,從前叫時母按下去的心思又起了來。
她隻要看到時遷出來,動輒就摔摔打打的,嘴裡也刻薄,“病秧子”、“藥罐子”這樣的詞總要趁時母不在的時候說他。
時遷固然講孝道、知禮節,知道該敬重長嫂,可是,若是這嫂子不值得尊敬,他也不會為難自己。
他學君子之道,卻不是酸儒、老古板、不知變通。
他這回衝動跑出去就是因著大嫂子話說得太過難聽,他不想攪合了家裡的氣氛,這才跑了出去。
若是可以,他甚至想求娘將他分出來,由著他自身自滅才好。
那樣,兩個嫂子不用再擔心他是個拖累,他也不用為了安慰他娘,每回在生命邊緣徘徊,卻要裝作沒事人一般,免得叫他娘擔心……
可是,隻要一想到他娘,從不放棄他,一直堅信他能好起來,時遷就忍不下心跟他娘說。
時遷心裡不知壓了多少心思,這回落了水,本就有些著涼,心思積鬱,剛回到家裡就暈厥了過去。
時母嚇得趕緊叫人去請大夫,他大嫂趙氏卻氣得不行。
他這一生病,又請大夫又要吃藥的,不知又要花出去多少錢。
趙氏心疼銀子心疼地要命,下定了決心,不管怎樣,她這回都一定要把這個拖累甩開才成……
作者有話要說: 時遷與錦歡二人之間與狗的孽緣
二人狂奔、狗狗窮追不舍:先放棄、算我輸
二人跳河、狗狗目瞪口呆:算你們狠,我認輸就是了,瘸腿的狗狗傷不起
狗生艱難.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