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玉一下子清醒了。
小叔, 他是有位小叔,但從來沒有見過,家裡甚至不曾放置小叔的照片或合照。
裴南玉是七八歲懵懵懂懂開始思考人生大事時, 才疑問父母。家裡分明不曾經商,所有長輩從事著文藝工作, 怎麼會有錢到住在如此豪華驚煞旁人的彆墅。而那時, 他方才知曉,小叔名叫裴鬱舟, 在自己出生那年就隨同曾祖父遠居國外, 掌控著整個裴氏。
家裡所擁有的不愁吃穿、能安逸追求夢想的生活, 全是曾祖父和小叔帶來的。
裴南玉曾想,小叔為什麼不願意回來?那時父母推說他事務繁忙抽不得空,久而久之,裴南玉也將傳說中的小叔拋之腦後, 畢竟他從來沒有出現過。
而今父母告訴他,小叔回來了。
酒意騰地消失, 裴南玉一時間很驚喜地想要看看小叔的模樣,他挑起眉梢, 在正廳四望:“小叔在哪?我還沒有見過小叔呢!”
“嗒, 嗒,嗒——”
皮鞋踩在鋥亮地麵的聲音響起, 裴南玉下意識看向旁邊的樓梯。
率先入眼的是一雙高定尖頭皮鞋,一塵不染, 踩在雪白的階梯。裴南玉又看見他西裝衣擺和袖口,那裡分彆嵌著兩顆寶藍的袖扣。光看腿就知道他身形挺拔,西裝筆挺下的身姿充斥著上位者睥睨的態勢,叫人望而生畏。
……和一種詭異的熟悉。
裴南玉驚喜的臉色慢慢收攏, 直到,小叔走下樓梯。
五官精致俊美,劍眉和深邃的眼瞳,輪廓骨感而線條鋒利,這張臉無疑讓許多備受追捧的明星都汗顏,這張臉,這張……裴南玉倏地目光驚悚。
——裴談聲!
他酒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腦子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明。
踱步往他麵前走的人,不是裴談聲還能是誰!?
裴南玉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這張臉……前不久,他們還在醫院氣勢洶洶地打過架。果然,再看向小叔的側臉,隱隱還有一毫淤青,正是自己為宋宋英勇留下的證明。
裴鬱澤走上前,拍了下兒子的肩膀:“快叫人,這是你小叔。”
裴南玉眼睛一顫,忽然腿軟了。
“小、小……”他怎麼叫得出口?
裴談聲看著眼前沒出息的侄子,不耐地抬了抬眉。
目光平淡地在他驚駭麵容掃過,懶得應付,輕輕“嗯”了一聲,權當應了這聲還叫出口的稱呼。
裴南玉瞬間解放。
他……不是他不尊重長輩,任誰突然見到好友保鏢,和好友甚至有醬醬釀釀情誼,還與自己乾過架的男人,也喊不出口來。
等等?!宋宋的保鏢——
那他和宋宋是真還是假?宋宋知不知道他的身份?
眼睛瞪得比銅鈴大,裴南玉頭皮發麻,緊盯裴談聲的臉,腦中突然湧起了數不儘說不清的“愛恨情仇”。
這副神情直叫裴談聲雙眉攏起,在越過裴南玉時,淡淡地說:“出來。”
便大步往彆墅外走。
裴南玉還懵著,被父親一推:“小叔叫你,還不快去。”
裴南玉不懂父親為什麼對小叔這麼懼怕,似乎除了害怕還有種愧疚和說不出的不自在。帶上這疑惑,他撓著腦門跟上裴談聲,同他站在彆墅門外。
裴談聲望向外麵漆黑的夜色,沉默片刻,說:“我的身份,暫時彆告訴宋瑰。”
就知道是要說宋宋的事,畢竟他們之間的牽絆,在今天之前隻有宋宋。
此時父母不在,裴南玉望著身前熟悉的背影,心裡感覺怪怪的,脫口而出:“宋宋還不知道你——您是我的小叔?您沒有告訴他?您待在宋宋身邊究竟是為什麼?您還改了名字?您和宋宋之間是不是——”
話太多了。裴談聲按了按太陽穴,低聲阻斷他的話:“閉嘴。”
裴南玉猛地捂住嘴巴。
本來裴談聲就打過他幾次,現在又成了他的叔叔,打起來似乎更“名正言順”了……裴南玉嘴角抽抽,心想怎麼不在酒吧的時候直接喝醉睡過去,以至於深更半夜要麵臨這種“危境”。正以為要接受裴談聲的指責時,卻聽到他不悅的語氣。
“宋宋?誰允許你叫的?”裴南玉一股腦機關木倉的話,導致裴談聲耳中隻剩下宋宋兩字。裴南玉喊得有多親昵,他此刻就有多想把裴南玉扛起來揍一頓。
裴南玉懵了:“我一直都這麼叫啊,小時候,宋宋還喊我裴裴。不過到了高中宋宋覺得太幼稚,就不這麼叫我了。”
裴談聲呼吸一亂:“……”
侄子是不能要了。
良久,裴南玉才後知後覺提到重點:“您要瞞著宋宋?為什麼?”
裴談聲臉色鎮定,不自覺吞咽了下:“你記住就行。”
裴南玉說實話並不想,這種事情何必要瞞?何況,再過幾天宋宋就要來到裴家給他祝生,那會還能隱瞞啥?
不過,望見小叔犀利含鋒的眼瞳,裴南玉沒敢說出口。
他不是怕……
是對長輩的尊敬。
嗯。
過了會兒,裴南玉精神一振,瞪大眼睛:“難道您回來,也沒有告訴宋宋?您偷偷走的?”按道理,從彌鎮市到申浦的航班每天就那麼幾趟,這麼說,小叔和他差不多時間離開的彌鎮市?
裴南玉皺起眉。
裴談聲無聲的答複讓裴南玉懂了。
果然沒有告訴宋宋,就離開了。
“您不怕宋宋生氣?”其實他想問的是,不怕宋瑰難過傷心嗎?但此刻麵對的已經不是保鏢,而是他的長輩,有些言辭他不好說出口。
雖如此,裴談聲仍舊聽懂了裴南玉的話外之意。
他抱著手臂斜靠在門柱上,望見遙遠的天際,漆黑濃稠得連月光都顯得不那麼亮了。
裴談聲微蹙眉頭,自嘲地笑了一聲:宋瑰會難過嗎?不,不會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祇,自己不過是他偏執的掌控下微不足道的一個信徒。
從認識宋瑰到現在,無數次的經曆讓他明白,宋瑰擁有著無窮極致瘋狂的掌控欲,隻想控製他想控製的人。這裡麵有孟雨、有瑰意的藝人、有他的事業、以及他演繹下的的各種影視角色,而自己隻是其中之一罷了。
宋瑰口中的喜歡,是誘捕他走進牢籠的誘餌。
但或許連宋瑰也不會想到,他睥睨下的一個信徒,已經慢慢地被他捕獲,因他沉迷,試圖想搶占神祇的全部目光。
高大的身影於昏暗的夜色顯出落寞。
裴南玉望向裴談聲漠然的側臉,恍惚起了一種瘮人的錯覺。
小叔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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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鎮市。
孟雨現在無比期望宋眉能夠立刻過來,宋瑰的狀態太讓他擔心了。
他很奇怪,他那天又哭又喊,仿佛整個人都去了半條命,可緊接著,麵對來詢問工作室進度的康意舟等人,卻能雲淡風輕地和他們商討後續藝人的活動。
他甚至嘴角含笑地聯係了圈內的朋友,為郎煜等牽線搭橋,約試鏡約廣告拍攝諸如此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