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彌補”(1 / 2)

管家跟在裴談聲身後, 緊急前往事發現場。

途中,管家驚惶地將前情告知:“不久前少爺去見老爺子和先生,先生談起晚宴相親的事, 少爺推辭說有女朋友,但現在沒法和他們見麵。老爺子認為少爺是找理由推辭, 便生氣了, 讓少爺必須今晚和相親的對象定下。少爺氣不過,爭執起來, 老爺子和夫人都被氣得不行, 此刻正在休息室。”

裴談聲腳步頓了一下。

裴南玉相親的事早在他回來時便知道, 兄長這次廣邀好友前來赴宴,為的就是尋到門當戶對的親事。

裴談聲倒覺得裴南玉的年齡還小,不至於這麼早逼迫相親。

管家帶著裴談聲走進彆墅正廳,又穿過廊道, 來到另外一幢高樓,拐彎上了四層樓, 便是宴會期間作為裴家家屬的休息區域。

此刻,走廊靜默, 唯有其中一個偌大的客廳裡, 交雜著劈裡啪啦瓷器碎地和怒斥聲。

裴談聲站在客廳門口暫沒進去。

從這裡看,廳內四處都是摔碎的花瓶和茶盞, 將明淨整潔的休息處鬨得亂七八糟。

除父母兄嫂侄子外,幾個旁係的親戚也在, 男女老少皆有。他們分作仿若楚河漢界的兩隊,長輩同父母一塊,年輕的則都訕訕在裴南玉旁邊,屏息不敢出氣。

裴談聲臉色意外。

場麵比他想象中更不可開交。

視線僅在客廳環顧一瞬, 裴談聲偏頭,以眼神示意管家。

管家立馬進去,站在裴鬱澤旁邊說:“先生,二爺來了。”

管家的話猝然打斷了現場僵持的氣氛。

整廳的人唰地同時看向門口,年輕小輩越發繃緊身體不再說話,匆匆回頭,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裴談聲眼神於他們身上掃過。

上位者的威嚴強勢地充斥室內,原先就不平靜的空氣更加焦灼。

他走至倚在靠椅上兩位頭發斑白的老人,沒什麼語氣地稱呼:“爸,媽。”

裴項明和鬱笙表情一下子變了,臉色由憤怒轉為怔然,望著幺兒剛要說話,裴談聲已經淡淡地移開視線,衝兄嫂裴鬱澤夫婦點了個頭。

“阿舟,你來了。”裴鬱澤起身。

被兒子氣得發紅的臉稍微好了,拍了拍裴談聲的肩膀。

裴談聲斂眸,疏離地往旁邊移兩步,抬眼,將注意力轉移到風暴中心的裴南玉。

側臉有道劃痕,肩膀的衣服布料也刺啦開了,腳邊有許多茶盞碎片。

裴談聲立刻意識到他是被扔了茶杯。

他回看了眼兄長。

裴鬱澤的手頓在空中,張著嘴似乎沒預料裴談聲會避開,愣了足足五秒才把手收回去。

緊接著轉頭,深深吸氣,重新怒視裴南玉。

可這一眼,卻見裴南玉緊抿嘴唇眼眶赤紅,好像氣到了極致,手攥成了拳頭還在顫抖。

裴鬱澤臉色鐵青:“裴南玉,給我滾過來跪下!”

客廳被他一吼,小輩們的心臟都抖了抖。

唯有裴南玉衣服和臉上都是傷,還高昂起脖頸,聽到這話並不動,反倒似笑非笑地盯著父親。他梗著脖子,大聲反問:“爸爸剛才說我翅膀硬了管不了我,現在是打算讓小叔替您管嗎?”

裴鬱澤想維持風度,但在兒子這樣的質問裡,也繃不住臉了。

他看了裴談聲一眼,勃然怒斥:“你小叔當然能管你!”

裴南玉順利捕捉到爸爸望向小叔時小心翼翼的表情,心裡的疑惑儼然落地生根。

他緊盯住父親,不止相親,連帶積壓心裡幾天的事情一股腦衝上腦海,冷笑道:“您現在覺得小叔可以管我了?是啊,您和媽媽、還有爺爺奶奶,如此忌憚著小叔,他當然可以、甚至應該管!不止管我,連帶裴家的所有人!”

裴鬱澤臉色大變,第一時間去看裴談聲的表情。

裴談聲臉色極致的平靜,仿佛對侄子說的事情並不在意,還雲淡風輕地用指腹摩挲著袖扣。

“我說錯了嗎?”裴南玉眼睛紅腫,“你們現在拉來小叔,想替你們做主,懲罰我這個不聽話的小輩,可你們憑什麼?憑什麼以為小叔應該管?”

裴鬱澤:“你到底在說什麼?!”

白閔適時阻止:“南玉,彆說了。”

“我要說,我都快憋瘋了。”裴南玉幾件事情堵在胸口,不吐不快,他抹了把臉頰被茶盞劃傷的地方,“你們以為我這幾天是瞎子嗎?”

一個和裴南玉關係很好的同輩忙拉住他,“南玉!”

裴南玉充耳不聞。

“我早就發現,從小叔回來我就知道了!”裴南玉從始至終沒有往裴談聲看去,喉嚨艱澀地吞咽,緊盯住父母的眼睛,“圈子裡的名流世家,誰不說咱們姓裴的一家,家庭環境好,父慈子孝,相互關愛,縱容子女。但我一直在想,明明爸爸的脾氣並不算好,可每次都能在發怒前壓製住暴躁,這是為什麼?是對孩子們的愛?我小時候就這麼想,但現在終於知道了。那不是愛,是愧疚!不是對我的愛,是對小叔的愧疚和自責,對小叔的賠償!”

現場各人惶然驚住,臉色都有些變了,不敢說話。

幾個同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小心翼翼望向站在裴鬱澤身側的男人。

裴談聲撫摸袖扣的手指蜷縮了下。

裴南玉的話……他喉頭微頓,斂下的眼眸裡深不見底。

裴鬱澤如同被戳到了痛處,沒敢看裴談聲,氣勢洶洶地怒斥道:“你胡說什麼?!”

“我沒有胡說!”裴南玉快步往前走,靠近了父親。

他深吸口氣,無法平息胸口的躁亂:“你們對不起小叔,可這種對不起不足以讓你們挽回他。你們怕啊,心虛啊,為了讓自己不那麼內疚和自責,就把所有的愛護全部傾瀉在我的身上,翻了花兒似的縱容,關懷,名為彌補,可實際上呢,是逃避,因為這整個家裡的父慈子孝,全是基於對小叔的賠償!”

裴南玉捏緊拳頭:“小叔回來第一天我就在想,為什麼會忌憚呢?後來你們身體力行地告訴了我,原來這就是畏懼的原因。”

“當一個外表溫暖的家庭,突然被小叔的出現打破,你們口口聲聲地要補償他,但又虛偽得沒辦法實施行動,於是轉移到我身上,把所有對小叔的彌補轉嫁給了我。為什麼?不過想讓你們心裡好過些罷了。但你們又是懂的,這種荒唐的補償是無稽之談,所以一方麵對小叔愧疚得無法自拔,一方麵又做不了什麼,就成了現在這樣,時不時的忌憚,害怕他生氣,一看見他就怯怯地仿佛遇見洪水猛獸!”

“但你們有沒有想過……”

“在這樣的環境裡,我成了一個天不怕地不怕,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人。”裴南玉張開唇,無聲地笑了,“我快樂啊,我就像是偌大裴氏金尊玉貴的太子爺,想要的都能得到。你們所有的行為都在反複強調告訴我:你是自由的。但現在卻強迫我相親,結婚?無視我的反抗和承諾,一舉打破你們長次以往為我營造的自由,為什麼?我就不該難過嗎?”

“啪——”裴鬱澤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

客廳霎時寂靜。

裴南玉紅腫著眼睛,撫摸被打的臉頰,巴掌的痛和瓷片的劃痕擠在一起,宣告他此刻的茫然。

他茫然地抬頭,這時候才看清,原來爸爸臉色好難看,原來媽媽眼角含著淚,年邁的爺爺奶奶悔恨地望向小叔的背影,卻一直沒有上前哪怕說上一句話。

而小叔,小叔……小叔朝他靠近。

裴南玉不想讓昔日對打過的裴談聲看到自己這副失控的樣子,彆開眼睛,鼻涕忍不住掉出來,他慌忙擦去,通紅的眼眶蓄上了要落不落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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