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火車站回家的路上,雪竹一直靠著車窗不說話。
她不住地想起火車發動那一刻,祝清瀅紅著眼睛,手貼著玻璃拚命朝她揮手的樣子。
“小竹?”坐在副駕駛上的媽媽回頭看,語氣擔憂,“怎麼了?”
雪竹搖搖頭。
她隻是在這一刻意識到了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
就像知道了月亮原來不是跟著自己走的。
自己隻是相較於這世界中的滄海一粟,所有的事不是她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所有的人也不是都圍繞著她生活的。
他們都會離開她。
如賀箏月,如鐘子涵,如祝清瀅,甚至是遲越。
還有孟嶼寧。
時間這東西其實從來不會刻意給人帶來苦難,它隻是在用無數流逝的時光,慢慢地告訴漸漸長大的人們,從前那些日子是回不去的。
或者說時光的流逝本就是苦難,也是殘忍的現實。
***
小時候在夢裡都期盼的高中生活終於來了。
雪竹換上了她期盼了好久的一中校服。
和孟嶼寧的是同款,淡淡的天青色,顏色很漂亮。
上了高中後的雪竹學得有些吃力,媽媽有點著急,停了她的鋼琴課和舞蹈課,給她報了課後輔導班,於是雪竹的鋼琴水平永遠停在了業餘九級,拉丁舞水平也永遠停在了金牌。
班裡的男生都沒有小學時或者初中那麼調皮了,畢竟大家都是十五六歲的人了,再不懂事也知道斯文,當初學校裡男女分派,男女生互相看不上對方的盛世結束了,他們開始不自主地被身邊優秀的異性吸引,開始了一段朦朧的愛慕,甚至於有幾個人在剛開學沒多久就有了那麼點早戀的苗頭。
孟叔叔的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好,他堅持不治療,最近甚至說要回家,不想浪費那個錢住院了。
一百六十多斤的壯漢因為生病已經瘦了快五十斤,整張臉往下凹陷,連眼窩也瘦了出來,雪竹每次跟著父母去醫院看他的時候,甚至都認不出來那是孟叔叔。
許琴仍是衣不解帶的照顧著他,連帶著自己也瘦了快十五斤。
因為工廠醫院兩地跑,她也沒時間再梳妝打扮,素而朝天,年齡的劣勢再彌補不回來,頭頂的黑色都快長到了耳邊,她也沒去理發店重新補色,因為嫌麻煩而乾脆剪掉了染了黃發的部分,變成了有些乾練的黑短發。
孟雲漸嫌她不好看,要跟她離婚。
許琴大罵他這個死沒良心的男人,就算他死了她也絕對不離婚。
這對話聽上去可憐又搞笑,成功逗笑了整個病房的病人。
孟嶼寧回來的前一天,醫生最後對許琴和裴連弈一家說。
“讓他兒子回來看看吧,再不回來恐怕連最後一而都見不到了。”
於是孟嶼寧在臨近畢業,忙到焦頭爛額的那個暑假回來了。
他申請了獎學金去英國攻讀金融學碩士學位,已經收到了來自大洋彼岸的offer。
在家長們心中,孟嶼寧永遠是他們口中喋喋不休,永遠也說不厭煩的學習榜樣。
就算是在孟嶼寧外出上大學後才出生,甚至從沒見過他的孩子都從爸爸媽媽口中聽到過孟嶼寧這個名字。
“住在二單元的那個孟嶼寧哥哥啊,那是真的厲害又優秀,他爸爸從來沒管過他,他自己自覺讀書考上了北大,現在又要出國留學了,你們一定要像這個哥哥學習。”
剛上幼兒園的孩子什麼也不懂,眨巴著眼睛並不知道這個名字會一直被父母掛在嘴邊多年,伴隨他們直到他們也完成學業教育的那一天。
他回來那天,裴連弈去飛機場接他,甚至快認不出來這個從十幾歲就看著長大的孩子。
學識和經曆真的是會讓一個人的氣質徹底改變。
即使他漂亮優越的骨相和身量都沒有變,但他變了穿著和打扮,換上了更加乾練的發型,徹底褪去了少年時期的青澀單薄,剪裁齊整的襯衫加身,舉手投足間已完全沒了當年的樣子。
不過好在,年輕男人在看到裴連弈的那一刻,唇邊那溫柔乾淨的笑容沒有變。
“裴叔叔。”
裴連弈這才確定眼前的是寧寧。
去往醫院的路上,裴連弈隨意問了些孟嶼寧在北京讀書的事。
他沒有問從老孟住院開始,為什麼他就沒有來過醫院看望自己的父親,裴連弈無法替他決定要不要原諒自己的父親,這次回來也隻是因為醫生說的最後一而而已。
“打算什麼時候去英國?”裴連弈問。
“開學前就過去,先在那邊找兼職適應一下。”孟嶼寧說。
“你不是有獎學金嗎?怎麼還要找兼職?”
“英國的生活費比較高,光有獎學金的話應該不太夠。”
裴連弈點點頭:“這樣啊。”
“叔叔呢?聽說你在深圳的房價今年剛開局就漲了不少。”
“是,運氣好,”裴連弈笑著說,“我打算明年辭職去深圳發展了。”
長大了就是不一樣,已經可以跟他聊這些東西了。
裴連弈心想。
腦子裡卻總是想起小時候他和小竹坐在電視機前,兩個人討論西遊記裡的唐僧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演的這種問題。
正回想著過去,孟嶼寧又開口:“小竹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能吃能睡,就是那個物理成績哦,怎麼都提不上來,她媽都快急死了,”裴連弈說到這裡又覺得得說點女兒的好話,“不過她英語成績不錯,上次月考考了一百三十多分。”
孟嶼寧笑著說:“她好像初中的時候軟肋就是物理這門科目了。”
“對啊,她不喜歡學物理嘛。”
“小竹其實很聰明,小時候教她做數學題,都是一點就通,”孟嶼寧語氣溫潤,“要是她能提起興趣學,物理成績應該不用擔心。”
裴連弈連連點頭:“那就借你吉言了。”
聊著聊著就到了醫院,下車後,孟嶼寧跟著裴連弈坐電梯上樓,一直快走到病房的時候,他突然問叔叔:“小竹也在病房裡嗎?”
“啊?她今天上課啊。”
裴連弈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從前放寒暑假的時候,寧寧到他家吃飯,他其實從沒說過想妹妹,隻是每次在吃完了後幫忙收拾碗筷的時候,總是會問正在洗碗的叔叔或者阿姨,妹妹什麼時候回來。
於是裴連弈和宋燕萍都明白。
他想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