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竹還是沒有醒, 直到孟嶼寧的雙臂穿過她的後頸和腿窩,她才艱難地掀開眼皮。
察覺到是誰在抱她後,雪竹迅速驚醒, 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隻能閉著眼繼續裝睡。
主臥的床上全是孟嶼寧的味道。
孟嶼寧並未在主臥裡逗留太久,將她放在床上, 替她蓋好被子後就出去了。
雪竹這才睜眼, 盯著天花板發呆。
自重逢開始,她對他的態度一直是慌亂又逃避,一是並不想再重新體驗少女時期那無望追逐著他的背影的酸澀苦境, 二是過了這麼多年, 她也確實多了些自製力,不再輕易被情愫牽著鼻子走, 以至於喜怒哀樂都隨他變化。
可是到現在,她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在說。
即使多年不見, 再相見時, 她仍是為這一刻的孟嶼寧心動了。
想轉移下注意力, 雪竹下意識去摸手機。
摸了半天沒摸到,她突然想起手機放在客廳裡,剛剛孟嶼寧抱她進來的時候肯定沒拿進來。
但這時候他肯定還在客廳……
沒手機在身邊的雪竹抓心撓肝, 無可奈何地閉上眼,隻好逼自己再睡過去,以打發這漫漫的午後時光。
***
“小竹呢?”
鐘子涵睡醒後,發現孟嶼寧和賀箏月正坐在客廳裡聊天, 唯獨不見雪竹的身影。
賀箏月說:“在寧寧房間睡著呢, 還沒醒。”
“哦,”鐘子涵點點頭, 沒多在意,“現在幾點了?”
孟嶼寧指了指落地窗外亮起的江景霓虹:“你說呢?”
這個季節天色暗得晚,天都黑成這樣了,不用想至少七點。
鐘子涵內心一驚,匆忙掏出手機,果然猜得沒錯。
平時午覺都是直接趴在桌上睡,有時候臨時值夜也是以桌為床,今天好不容易躺上床,孟嶼寧也不知道買的什麼牌子的床單,舒服得要死,一躺下就不省人事。
“我晚上還要值班呐,”他皺眉看著兩人,“你倆怎麼也不叫我啊?”
他平時工作忙,好不容易有個悠閒的下午。
在主臥還睡著的小竹他們也沒去叫醒。
能睡熟是件好事,孟嶼寧和賀箏月都這麼想,所以誰也沒有去打擾這自在的午睡時光。
賀箏月無辜地聳肩:“你又沒說你晚上還要回醫院,行了趕不及就快走吧。”
鐘子涵衝到玄關換鞋,衝孟嶼寧伸出手:“嶼寧,把你車借我,這個點下班放學的人太多,地鐵堵得很。”
孟嶼寧:“就在鞋櫃旁邊掛著,自己拿吧。”
賀箏月想了半天,也跟著站了起來:“子涵你要是開車的話那順便也送我回去吧,我懶得擠地鐵了。”
“行,走吧。”
兩個人臨出門前,賀箏月囑咐:“寧寧,等小竹醒了以後你記得送她回家,女孩子晚上一個人太不安全了。”
孟嶼寧點頭:“好。”
鐘子涵沒什麼好囑咐的,於是問:“你那個床單是什麼牌子的?回頭發給我,我也買一套鋪床上,太舒服了。”
臥室裡空調吹著,清涼爽快,不舒服才怪。
不過孟嶼寧還是答應了:“好。”
一路坐電梯下樓,鐘子涵腳步極快,上車後也來不及開導航,直接問賀箏月:“姐,你是回附中小區嗎?”
“沒,我住酒店。”
“啊?”鐘子涵沒反應過來,“你回家還住酒店啊?”
賀箏月笑了兩聲,有些難堪:“我這次是偷偷回來的,沒敢跟我爸媽說。”
鐘子涵看著後視鏡將車倒出了車庫,表情不解:“偷偷回來是什麼意思?”
“實在有點受不了易正鵬他媽了,就耍脾氣回來了,要是被我爸媽知道我回來,肯定又要念叨我,”賀箏月聳聳肩,歎著氣請求,“那什麼,你彆告訴我爸媽啊。”
鐘子涵默了片刻,問:“那你回童州這事兒,姐夫他知道嗎?”
賀箏月輕描淡寫:“知道啊,就今天下午打電話過來,吵了半個多小時。”
印象裡易正鵬好像並不是喜歡吵架的人。
不過印象裡,賀箏月也並不是會輕易離家出走的人。
以前鐘子涵被家裡管得嚴,好幾次想過要離家出走,還是賀箏月勸說,他這才放棄離家出走的念頭。
那還是十幾歲不懂事的時候,現在都快三十歲了,沒想到還能見證她離家出走的這一刻。
這個話題對未婚男人來說有些無解,因而鐘子涵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沉默著專心開車。
突兀的手機鈴聲在車廂內響起。
賀箏月看了眼來電提示,低聲自語:“又來了。”
她接起電話,先開始有刻意壓低聲音,因為怕耽誤鐘子涵開車,後來也不知道電話裡的人說了什麼,她有些忍不住情緒,音調漸漸高了起來。
“我不管孩子?我怎麼沒管孩子?找了保姆你媽又是嫌這兒又是嫌那兒,我這兩年為了照顧孩子連班都沒去上!你呢?你出國這麼久管過孩子什麼?你媽連咱們女兒對尿不濕過敏隻能用尿布這件事都不知道,洗個尿布都覺得麻煩,現在她還要我生二胎給她生個孫子,她做夢!易正鵬,當初你答應過我,生完這胎就不生了,敢情生雙胞胎的不是你和你媽,你們就覺得生孩子跟玩兒似的吧?”
說到這裡,女人的語氣裡帶上了不易察覺的哭腔。
“你摸著良心說,這兩年我賺得有比你少嗎?憑什麼是我辭職不是你?就憑我是女人?你彆跟我說這些好聽的承諾,當時你們家哄著我生孩子,因為信任你,我答應了,這種蠢我不會犯第二回。我告訴你,要我放棄事業那不可能,我賀箏月不是傻子,接受過高等教育,我的價值不是生孩子,也不是在家給你當全職太太給你洗衣做飯!你媽要不想照顧囡囡,我就帶著她們一起回來,我自己的女兒我會自己照顧。不說了,掛了。”
掛斷電話,賀箏月重重將手機扔進包裡。
車裡死一般的寂靜,隻能聽見女人起伏激烈的呼吸聲。
賀箏月啞聲開口:“子涵。”
鐘子涵愣愣地應了聲:“嗯?”
“太丟臉了,剛剛的話你就當沒聽到吧,”她捂著額頭說,“算姐求你了。”
“好。”
“謝謝。”
安靜幾秒,賀箏月突然小聲啜泣起來。
鐘子涵笨拙地問:“姐,要不要聽點歌?”
賀箏月吸了吸鼻子:“嗯。”
他打開了車載音樂播放器,這是孟嶼寧的車子,所以裡頭到底有什麼歌他也不清楚。
潦草看了眼歌單,都是些純音樂,鋼琴曲居多。
就沒點聲兒稍微大點,稍微嗨點的歌嗎?hip-pop、kpop、爵士說唱都行啊。
這個一點都不接地氣的英國死海歸。
鐘子涵在心裡抱怨某孟姓車主。
賀箏月卻突然說:“這曲子好像很多年前聽小竹彈過。”
“啊?”
“小竹小時候不是學鋼琴嗎?有次我去她家找她,她剛好在彈這首,我去了以後她悄悄跟我抱怨這曲子難練,所以就記得這旋律。”
後來賀箏月說那你就換一首練唄。
她記得小竹當時的回答是,不行,我答應過彆人要練會這首曲子彈給他聽的。
然後妹妹又苦兮兮地繼續和不聽話的手指戰鬥。
這曲子很溫柔,好的音樂是可以治愈人心的,賀箏月閉上眼,情緒漸漸恢複平靜。
“我覺得我就是太天真了,估計是以前言情和愛情電影看多了,總覺得自己能找到一個各方麵都完美無缺的丈夫。”
鐘子涵接話:“你以前不是說要嫁流川楓嗎?”
“流川楓?”賀箏月揚起唇角,“是啊,但是後來我還說過要嫁給怪盜基德呢。”
“……”
“碓暉睾:桶臀牢乙蠶爰蕖!
“……”
少女時期的女人是不是都這麼花心的?牆頭滿地跑,見一個愛一個。
鐘子涵認都不認識,不知道這倆又是從哪部少女漫裡出來的男主角。
“還是念書那會兒好,雖然沒男朋友,但是做做夢就很快樂。等自己結了婚……”賀箏月略頓,苦笑,“連夢都做不成了。”
她淡淡地,帶著幾分嘲諷的口氣說:“明明剛談戀愛那時候,易正鵬什麼都好,成績好又有能力,還是學生會乾部,平時話少但是執行力強,很有安全感,我還以為我真找到了真命天子。什麼真命天子啊……還不也就那樣,我在他的工作,他媽麵前都是可以無限被讓步的。”
說到這裡,賀箏月又瞪了眼鐘子涵。
“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鐘子涵百口莫辯,隻能小聲說:“彆因為一個男人就一竿子打死所有男人行不行。”
賀箏月笑了笑:“好啦,開玩笑。你和寧寧除外,你們都是我的好弟弟,我相信你們兩個結了婚以後一定會對自己老婆特彆好。”
說了些心裡話,她心裡頓時好受多了。
“我最近經常做夢,夢到我們都還住在附中小區的時候,我們一起玩扮家家酒的遊戲,那個感覺特彆真實,”賀箏月目光懷念,“就好像真的在夢裡穿越回了那時候。”
也隻有在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麵前,她能肆無忌憚地說出這個夢。
這個在成年人的觀念裡,意味著逃避的夢。隻有對現實不滿,才會想著要回到過去。
賀箏月深吸一口氣,又說:“子涵,我先不回酒店了。你直接往醫院開吧,我想去你們醫院掛個心理科。”
此時任何的安慰都無濟於事,根本不能替她分擔任何煩惱。
她憔悴的語氣讓鐘子涵不自覺想到少女時期的賀箏月。
那時候的賀箏月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