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暴風雨並沒有來臨。
裴連弈足足震驚了半分鐘,才消化掉眼鏡的主人是孟嶼寧這個事實。
他甚至以為自己認錯了人,不確定地問:“寧寧?”
孟嶼寧點頭:“裴叔叔,好久不見了。”
裴連弈被震驚地說話都不自覺結巴:“……寧寧你怎麼在這裡啊?”
孟嶼寧啟唇,剛想說什麼,卻看到一旁的雪竹衝他擠眉弄眼,又比了個“求求”的手勢。
“我到深圳出差,順便過來看看小竹,恰好叔叔你過來,我們擔心被誤會,”他說到這裡,神色複雜地歎了口氣,“所以就隻好先躲起來了。”
洗手間裡的遲越貼著門聽,不屑地嗤了聲。
就這?
稀爛的理由,她爸爸能信就怪了。
然後裴連弈長長地舒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哎呀你來看小竹這有什麼關係嘛,乾嘛躲起來呢?叔叔還不至於連你都不放心,我還以為是彆的男人跟我們小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呢。”
遲越:“……”
他心裡此刻真是五味雜陳,不知道是該同情自己,還是該嫉妒裴雪竹他哥。
叔叔,你放心得太早了。
這就是個禽獸。
可他又不能衝出去對裴雪竹他爸說,很可能她爸非但不聽他的,反而先把他轟了出去。
雪竹的表情也有些心虛。
爸爸這麼信任她和孟嶼寧之間沒什麼,結果他們剛剛卻在……
她垂下頭,內心複雜。
裴連弈不但信任孟嶼寧,還邀請孟嶼寧去他家睡一晚。
“怎麼樣?你好久也沒跟叔叔聊天了,去叔叔家睡一晚吧?”
孟嶼寧下意識看了眼雪竹。
裴連弈立刻推了推女兒:“小竹,說話啊,你不想哥哥去我們家做客?”
雪竹又看向孟嶼寧,後者正一臉笑意地望著她。
她上上不去下又下不來,隻能小聲說:“哥哥去吧。”
裴連弈臉上笑開了花,一手拉著一個要帶他們回家。
雪竹朝洗手間望了眼。
遲越還在裡麵。
她有點擔心。
“爸爸你先下去吧,我得去跟老師同學打聲招呼。”
裴連弈點頭:“也是,不能就這麼直接走了,那我和寧寧先去車上等你,你快點啊。”
雪竹:“嗯。”
他們離開後,雪竹又返回房間,想叫遲越出來。
她敲了敲洗手間的門:“遲越?”
門從裡麵被打開。
她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硬著頭皮開口:“那什麼,我要下去跟老師們打個招呼,你現在下去嗎?”
遲越:“嗯。”
兩個人並排穿過走廊,等電梯的間隙,遲越突然說:“你哥哥――”
雪竹肩膀一縮:“啊?”
鏡麵的電梯門投映出她驚慌的樣子。
和當時他們在餐廳跟她的哥哥偶遇,那副樣子一模一樣。
或許那不是陌生。
而是緊張、羞怯以及不知所措。
遲越啞聲問:“他說他喜歡你,這事兒你知道嗎?”
雪竹好半天沒說話,她不想和彆人提起自己和孟嶼寧的事,可遲越既然問了,孟嶼寧也對他說了,因而她覺得沒有矯情的必要。
她緩緩點頭。
“那你呢?你對他是什麼想法?”
雪竹沒有說話。
遲越側頭看她,她咬著唇,雖然一言不發,可她害羞的樣子著實刺痛了他的眼睛。
幾乎是瞬間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笑了笑:“你小時候對你哥哥很好,是不是因為你從那時候就已經喜歡他了?”
不回答也比承認好。
遲越心裡這麼想。
可這個女孩子從來不按照他所期盼的來,她點頭了。
“嗯。”
遲越突然覺得自己今天特像個傻逼。
被她拒絕幫忙,然後又是被她哥哥聽到自己在洗手間裡的自言自語,後來她爸爸來了,他生生地打斷了告白,狼狽地躲進了洗手間。
可是之前的那些都沒有現在這一刻的自己傻逼。
他放在心尖悄悄喜歡了十幾年的姑娘,原來早就心有所屬。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掩飾和回避,說些她討厭的話,做些她討厭的事,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卻又不想讓她發現自己喜歡她。
小時候還不懂為什麼總那麼在意裴雪竹,不知道那是喜歡,因為她不理自己,所以生氣,於是總逗她欺負她,想要讓自己在她心裡特彆一些。
後來懂了,卻又不敢告白,害怕她不肯原諒,依舊用拙劣的演技掩蓋自己的情愫。
怕她知道。
又怕她不知道。
電梯叮得一聲。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電梯。
雪竹突然想起什麼:“對了,你之前不是跟我說有重要的事要對我說嗎?你還沒說呢,現在說吧,我馬上要回家了。”
遲越恍惚地啊了一聲:“那個啊――”
雪竹:“哪個?”
他突然笑了兩聲,欺身壓近,雪竹不知道他要乾什麼,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
直到被逼近電梯角落。
男人單手插著兜,笑得有些吊兒郎當:“躲什麼躲?”
雪竹語氣驚恐:“廢話,你突然靠過來,我當然要躲了。”
“你知道躲我,那你怎麼不躲你哥?”遲越突然問,語氣喑啞,“你哥難道不比我禽獸?”
雪竹覺得莫名其妙。
“你是你,我哥是我哥,這有什麼好比的?”她推開他,“你彆靠過來啊,一身的酒氣。”
遲越直勾勾地盯著她,看她皺眉,一臉的抗拒,是真的很反感他的靠近。
他心裡好像被冰塊砸了幾下,又冷又痛。
男人抿唇,突然賭氣般的扯過她的胳膊,將她摁在了懷裡。
雪竹用力推他:“喂!”
遲越收緊手臂,嗓音低低啞啞的:“裴雪竹,你是不是討厭我?”
“我不討厭你,不是早八百年前就和解了嗎?”雪竹掙紮著,或許是被抱得太緊,他身上的酒氣讓她很不舒服,“你是不是發酒瘋啊?放開啊,不然我報警了啊。”
遲越又笑了。
雪竹完全不知道他今天是怎麼回事,掙又掙脫不開,兩個人的身高體型差距太大,她根本沒有掙紮的餘地。
還是小時候好,她比他高力氣也比他大,要換那時候遲越早就被她揍倒在地了。
她放棄掙紮,語氣無奈:“你這樣要是被人看見了,那我們就更說不清楚了。”
遲越幾乎是咬著牙問她:“你就這麼想跟我說清楚?彆人調侃我們就讓你這麼討厭嗎?”
雪竹覺得他簡直在問廢話:“和不喜歡的人被拉郎配當然討厭啊。”
遲越的身體一僵。
然後他放開了她。
雪竹揉了揉胳膊,皺眉問:“你到底在搞什麼?”
她完全沒有考慮過他。
因為他實在藏得太好了,所以就算這樣一個充滿了複雜情緒的擁抱,也還是沒讓她察覺到自己對她那特殊的心意。
裴雪竹一直堅定不移地認為,自己討厭她。
即使他們後來和解了,他也隻是從討厭變成了不討厭。
在這一刻,遲越總算意識到了自己這些年來的笨拙和莽撞有多錯誤。
電梯到層,他突然吊兒郎當地笑著說:“我可能喝多了,一下子腦子糊塗,發酒瘋了。”
雪竹氣得打了他一拳。
遲越生生接下了這一拳。
他突然說:“喂,裴雪竹,你哥哥追你的話,你千萬彆答應得太快,女孩子太好追會很掉價的。”
他才不要做什麼月老。
最好那男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裴雪竹喜歡他,而且是這麼多年。
大家都是男人,憑什麼他單相思了這麼多年,那男人卻白白得了他喜歡的女孩子這麼多年的愛慕。
那男人越晚追到裴雪竹,他越解氣。
雪竹羞惱:“要你管啊。”
遲越切了聲,恢複到往日的模樣:“誰想管你。”
回到餐廳,雪竹因為要提前走,被一幫同學圍著,非要她自罰三杯才準她走。
遲越回到五班的位置。
朋友們興奮地圍過來:“怎麼樣?告白了嗎?”
遲越搖了搖頭。
朋友們大失所望:“不是吧,你行不行啊遲越,這麼好的機會你又沒把握住?”
遲越不想告訴他們剛剛發生了什麼。
他想,其實告不告白都無所謂了。
如果告了白,反倒會讓她覺得困擾,多年的死對頭喜歡自己,遲越用腳趾都能想到她會有多驚訝多不知所措。
而且她更習慣他以一個嘴損的朋友出現在她的生命裡。
既然如此。
那就把這個身份演到底好了。
朋友們都在替他可惜。
可他覺得這份心意其實不需要她知道,本來他喜歡她就是他一個人的事。
如果給她帶來了困擾,反倒會玷汙他的這份喜歡。
這世上倘若人人都有著一腔孤勇,又怎麼會有那麼多遺憾錯過的故事。
之所以佩服那些勇敢追逐的人,正是因為自己並沒有那種勇氣。
而這種不勇敢,才是生活中大部分普通人最真實的狀態。
如果一個人將愛意藏在心中數十年,最終也仍是選擇安靜掩埋,讓它隨著時間消逝或升華,請不要嘲笑他的膽怯和懦弱,因為在愛麵前,有人大膽肆意,開朗如熱烈的日光,而有人卻小心翼翼,內斂如潺潺的細水。
無論勇敢與否,這都是最真切的愛意。
遲越突然想,部隊宿舍裡,桌上貼著的她的照片應該揭下來了。
那是他們高三畢業時拍的照,他們都穿著一樣的高中校服,像天空一樣的藍白色,雖然她笑得很不自然,而且這張照片還是在五班和十一班的同學們的起哄下才照的,可這張照片卻不亞於同寢室戰友們時常用來想念慰藉的女友照片。
他之所以在海陸空三軍中選擇了天空,或許就是因為十八歲的裴雪竹穿這身校服的模樣太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