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2 / 2)

他在榻上坐了很久,紙窗上側影凝固如剪,半晌,隻說了一句話:“老二,你欠那位宿家少主的。”

說要收宿飲月做親傳時,少年有後半段話沒有說。

他前麵說過,現在不是開戰的時候,儒門不可能為一個宿飲月得罪道門。

收宿飲月為親傳,也是一種得罪道門,也是給了道門聖人最好的開戰理由。

所以他要收宿飲月做親傳,就必須推自己一個親傳出去。

仙台城的事大半因法家宗主而起,他自己作的死怪不了誰,推他出去有理有據,非但能成功堵上道門聖人的嘴保住宿飲月,還能用來揭開一部分道門聖人的打算。

少年有心疼有惋惜,卻並不是下不了手,舍不得。

因為法家宗主自己做的事,該自己承擔,儒門和自己不是法家宗主有恃無恐的避風傘。

而且正如他所說——

人命在量不在質,沒有誰的命一定比誰高貴。

但是宿飲月沒有答應。

他明明聽懂儒門聖人的話,有再好不過的機會讓自己的仇人痛不欲生,卻沒有答應。

也許是善心發作,也許是不屑為之。

少年朝後仰到靠枕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我現在算是知道道門那家夥,為什麼一定要宿家的少主非死不可了。”

“他少時起就心高氣傲,認為自己得世間所鐘,天道所厚,認為自己有世間最好一切求不得之物。如今老菜皮了也不改這副死德性。”

“他怎麼可能容忍旁人有他沒有的,有他失去的再也找不回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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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家家主從沒有想過蕭鳳辭會忤逆自己。

他氣得像是被人當胸來了重重一拳,所有誌得意滿都化成堵在心口的鬱氣,座椅上金龍吐珠的扶手被寸寸拍裂,明珠滾落在地:

“如今你修為與為父齊平了,翅膀硬了,會忤逆為父了。”

所有父慈子孝的虛假溫情都被撕成碎片,蕩然無存。

蕭家家主胸口起伏,森森道:“你彆忘了是為父,是蕭家,當年為幫你避開道門聖人的預言,為幫你避開雷劫九日加身而天下追殺不止,做了多少將天下一起騙住,醉了多少把這場寓言和天劫徹底推到和你出生時日將近的宿飲月身上去。”

“就算這百年間將你扮作女子,不也是為了你好,為了你性命考慮?”

這是唯有蕭家父子之間知道的,連四門聖人亦不清楚的內情。

“你和宿飲月之間,隻能活一個。”

蕭家家主如此動怒,蕭鳳辭卻一點都不惶恐,既不請罪,也不示弱,脊背挺得如出鞘的劍,淡聲道:“我知道。”

倘若你從出生開始,就被人在耳邊翻來覆去地提,耳提麵命地念,軟硬兼施地逼這件事情,你也很難不知道。

“你知道?”

看他這副軟硬不吃的樣子,蕭家家主不由大怒,轉身拍碎了另一側的扶手:“你知道還在這裡跟我犟?不肯去殺了宿飲月?莫非宿飲月真有這般好,她又不是男人,還能將你迷得神魂顛倒?”

蕭鳳辭和蕭家家主之間隔著一整座丹墀,隻能抬頭仰視蕭家家主。

但看他模樣,仿佛比蕭家家主高了一整座丹墀的人是他。

“父親不必如此。”

明珠滴溜溜滾到蕭鳳辭跟前,他眉也未抬一下:“不想殺宿飲月,隻是我不想為蕭家做的千千萬萬件事裡的一件而已。”

區彆僅在於以前蕭家家主拿自己父親的身份,拿蕭家來壓他的時候,他答應了。

而這次他不打算答應。

“宿飲月不該死。”

說出這句話時,蕭鳳辭心裡想的是真是可笑。

他和宿飲月在一起待多了,竟也會像宿飲月那樣去說話,簡單意氣,再無他顧。

蕭鳳辭偶爾也會恍惚想,若是沒有亂七八糟的雷劫寓言,若是沒有證道天下,沒有四門五家的傾軋糾紛,他會不會也能活得像宿飲月那樣金尊玉貴,年少無憂。

那是他曾經最向往的東西。

也是終其一生都不可能觸碰到的東西。

因為亂七八糟的事始終在,宿飲月能在這堆事裡活出真正的少年模樣,自己卻活出了滿腹心思與算計。

他這輩子都做不了宿飲月。

所以他希望宿飲月始終能做宿飲月。

蕭鳳辭平靜補完後半句話:“我不會對他動手。”

這一回四分五裂的是椅子本體。

蕭家家主微微喘著氣,眼睛狠狠地瞪他,似在考慮著該怎麼罵這個不孝子。

蕭鳳辭習以為常,轉身淡然道:“父親若無其他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她紅裙繁複華貴,裙擺金線在光下微微,光影流麗,半是拖曳在門前地毯上,半融進黑夜裡時,如夜色中開出靡豔的花,蕭鳳辭扶著門框,偏過頭,容顏華美:

“告退去找宿飲月,免得父親派去的小嘍囉打擾了他。”

蕭鳳辭空有一身骨氣,處處受製,委曲求全半生。

他的阿月不該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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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門聖人的辦事效率,一點都沒有讓宿飲月失望。

絕殺令在第二天清早轟轟烈烈傳遍天下,看到的知道是絕殺令,沒看到的見那架勢,還以為是光棍幾百年的道門聖人終於尋到道侶,才需要如此大張旗鼓。

彼時,他正在仙台城想著接下來往哪邊走,手中拿著宿朝鳴新鮮派人送過來的傳訊符。

裡麵充斥著宿朝鳴海浪咆哮般的大吼大叫,暴跳如雷,生平僅見地將自己不舍得動一根手指的獨女罵個狗血淋頭。

並且讓宿飲月彆擔心,宿家既然回到南洲,道門想要動手,那也就隻能是想想了。

況且曆來沒有因為一人,株連一家的道理。

罵到最後宿朝鳴火氣估計消了,記起來安撫宿飲月,讓他彆擔心,在仙台城裡等自己,他親自過來接宿飲月回南洲。

宿飲月將傳訊符拍在桌上,神情凝重:“我一定得趕在阿爹前來仙台城前離開。”

謝積光很理解,想去拍宿飲月肩膀的手中途被顧盞劍鞘隔開:“離家出走這種事情,我們都明白,誰年少的時候沒做過呢?”

宿飲月:“……”

他沉默地看一眼離家出走後建了陰陽兩界的謝積光,又看一眼離家出走後在魔域沉浮百年的顧盞,很想說自己的離家出走和他們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解釋道:“一來道門聖人不是一般人,誰知道他會不會不顧一切?我不在,宿家反而好受點。”

“二來,我想好好練劍。”

宿飲月將瀚海長風和傳訊符一同拍在桌上。

他從未有過這樣熱烈和露骨的時刻,骨子裡滾燙的血和火怎麼都藏不住,從眼裡叫囂出來,將霜天秋水都染成滿江紅楓。

叫顧盞和謝積光情不自禁生出自己還不如一把劍的錯覺。

宿飲月道:“要是我回宿府,恐怕阿爹不會放心放我外出曆練,我便再沒有了練劍的機會。”

對一個劍純來說,這是多麼可怕的折磨?

“北域。”顧盞隻說了兩個字。

謝積光臉色很不好看。

事實上昨夜夜裡,謝積光來尋過顧盞。

他敲響顧盞門時懶洋洋倚在柱子上,一身倜儻,哪怕是深夜來見仇人這種理應提刀殺人的戲碼,他也光鮮亮麗,俊朗飛揚。

顧盞自不會先說話。

能給謝積光開門,而不是直接隔著門給他一劍,已經是顧盞所能做到極致的容忍與退讓。

謝積光一點不和他客氣,徑自坐下為自己倒了杯茶,方慢悠悠地道:“殺了你,對我來說既沒錢,也沒好處,按我殺人的原則看你很不該被殺,之前破例是因為我看你不順眼。”

“但現在不一樣。”

他風流跌宕慣了的人,無拘無束,像天上的雲栓不住握不住,指不定下一刻往哪兒飄。

能叫他如此正經的唯有一個人:

宿飲月

“道門聖人,我了解一點,偏執得緊,他想殺宿大小姐,就絕不是書麵上鋪天蓋地的絕殺令那麼簡單。”

謝積光提及道門聖人時嗬了一聲:“為此,我願意先暫且放下對你的不順眼,等此事事了後,你想怎麼不死不休,我陪你。”

他進來前後,顧盞一直在擦劍。

他擦完最後一寸劍身,眸光比劍光更冷,不答反問:“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留你到現在?”

四周溫度回升,兩人的刀與劍也終於收斂。

謝積光問:“你怎麼想?”

謝積光問得模糊,顧盞答得也模糊:“北域。”

他沒有任何解釋的意思。

謝積光聽聞這兩個詞以後斂起笑意:“你瘋了?北域是什麼地方?你在北域有多少仇家你自己不知道?”

他誚然道:“還是說你想讓宿大小姐見見你在北域殺過多少人,沾過多少血腥,讓她對你敬而遠之?那我可是恨不得鼓掌慶賀啊。”

看起來陰陽兩界情報工作做得還算不錯。

自從上次誤判顧盞實力後,陰陽兩界恨不能將顧盞查個底朝天,將所有情報送進謝積光手裡。

“謝積光。”

隨著顧盞說話的同時,屋內像是覆蓋一層厚厚霜雪,沉沉殺氣。

有些人生來煞氣加身,哪怕不言不語,眉眼裡壓的戾氣也足夠驚人。

此刻再無外人,顧盞終於撕掉了他那張浮於表麵的,彬彬有禮的皮。

能從北域鮮血裡淬煉出來稱王的人怎麼可能彬彬有禮?

“來跟我說這個,不如先看看自己手裡乾不乾淨。”

第二日,顧盞果如其然提了北域。

他又是一派溫和有禮,看不出前日晚上半點狠戾而富有侵略性的模樣。

顧盞思及仙台秘境裡古怪雷劫,特意加了一句:“北域是天棄之地,不受法則束縛。”

換而言之,他在委婉提醒宿飲月,哪裡不會有雷劫。

宿飲月眼眸漸漸明亮起來。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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