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現在已是深夜,三合樓卻仍是燈火通明,酒香四溢。暖風醺然間隱隱約約有女人的脂粉香氣彌散開。嬌聲俏語靡靡之音層層疊疊湧起,溫柔無比地鑽進路過之人的耳中。
三合樓,聽著正經,卻與青樓小館無異。
可住在這樣一個地方,卻最適合打聽消息。
林淵躺在櫸木攢海棠花圍撥步床上,頭靠著銀紅纏枝牡丹蓮菊紋織金綢枕,無聊地眯起一雙如墨池幽夜般的眸子,看著漫天星鬥爭相襯月映輝,勾出一幅寒光舒月圖。
他已經在這等了許久,也想了許久,但還是沒能確定王小石為何遲遲不到。
莫非他事務繁忙無法脫身,又或者溫柔根本就沒送到信?
不對,以溫柔那副刁蠻單蠢的性子,絕對會去質問王小石,若是得不到答案,拿出信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而王小石若是已經看到了信,即使是有瑣事需處理,但也不會一點消息也不送來啊。難道……是我算漏了什麼?
林淵的唇角蔓上一絲沁涼的笑意,如這冷月清輝一般,雖有光芒卻並不溫熱。
他伸出手撫了一下身上略顯粗糙的黑色麻布,隻覺得瞬息之間,後背便如有千萬隻小蟲緩慢地爬上來,黏黏膩膩,酥酥癢癢。
之前穿這件破衣服的時候,他對某人的到來可謂是充滿期待,也並沒有感到多難受,可到現在,他忽然覺得難受得要命。
林淵馬上便起了身,下了地,微微一歎後,便將身上那麻布衣服脫下,換上石青色暗八仙紋緞衣。他又沿著脖頸扯下□□,洗漱一番後,在帶過麵具略顯乾燥的皮膚上敷上一點點藥膏。
他做這些隻能算是打發時間,可做好這些以後,那個人還是沒來。
林淵低下頭,開始看著房間裡的黑漆描金炕桌發呆。他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煩躁焦灼的感覺,心中隻覺得如今的每一秒都像是一個世紀那樣漫長,好像永遠都不會有儘頭似的。
——算了,他諸事纏身,繁忙無比,就算要見故人,也該等大局稍定才能見。現在見,時機不對,場所也不對,不該在這個時候約他……唉,每次遇到這個家夥,我總會做出些不符合設定的蠢事,不行,
下次等他做了蠢事再好好嘲笑一番吧,這樣才能心理平衡。
發了一會兒呆之後,林淵終於獲得稍許的平靜,但麵容之上也終於浮現出了一層淡淡的倦意。看來他終究是無法繼續等下去了。
王小石不像是一個會遲到的人。
所以如果他誤了時辰,那多半就不會來了。
等著一個根本不會來的人,就好像默默守著一個永遠不會正眼看你一眼的姑娘,既是辜負時光,也是辜負自己。
抱著這樣的想法,林淵蓋上了木紅色雲鶴紋暗花江綢褥,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他以為自己會花很長一段時間才會睡著,而且不會睡得很沉,可事實相反,林淵不但睡得很快,而且睡得極沉,就好像是為了有意不去想那些煩心的生活瑣事一樣。
然而恍惚之間,手腕處卻仿佛有溫熱之源靠近,像是有誰在溫柔地握著他的手一樣。
林淵霍然驚醒,卻發現是自己翻身之時無意間雙手相碰,搭在了一起,四周空空蕩蕩再無一人,手一分開,那手腕原先的溫熱好像也隨之退去。
原來就算是做夢,也隻有我自己握住自己的手。
他笑得有些苦澀,那深若點漆的雙眸也掠過複雜的光芒,似是寂寥,又似是譏誚。
然而下一刻,林淵卻仿佛聽到了門外傳來的腳步聲,那聲音清晰可聞,但恍然間又如同遠在天邊,渺不可及。
隻是林淵心中卻明白來的人大概不會是王小石,而是小廝之類的人。
可門被輕輕推開之後,出現在他麵前的人卻偏偏是王小石。
他竟然真的來了?
再次見到這張熟悉而又令人陌生的容顏,王小石不禁有些癡茫之意,然而轉瞬之間,那些複雜的情緒便如流水逝沙,再也不複蹤跡。
他抬起頭,麵上便有一絲如旭日朝霞般粲然爛漫的笑意緩緩展開。再多甜蜜動人的問候之語,隻怕也及不上這笑容來得令人身心愉悅。
林淵瞬間睜大原本迷蒙含霧的眸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含著和善笑意的王小石,正想說些什麼,卻忽然收斂了眼中那絲絲縷縷的驚詫和竊喜,恢複了平日裡的淡漠無塵。
"我以為你不會來。"他的聲音無悲無喜,卻仿佛極力掩飾著什麼。
王小石
見他神情微微變幻,便有些小心翼翼地朝他笑了笑,然後找了張椅子坐下,撓撓頭,懇切道:"我並非故意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