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一點點流逝,不知不覺,一年又是一年。
四點一刻的時候,景征榮準時離開公司,開著一輛低調奢華的車,保持平穩的車速,駛入車流中。
去年這個時候,景征榮終於聽了景樹衡的話進了景氏公司,說不上多努力上進,但是至少不複從前那副油鹽不進的態度了。
景樹衡已經十分欣慰了。
他的兒子到底有幾分本事他比誰都清楚,這麼多年唯一憂慮的便是他的性情,太過驕傲又十分容易衝動,現在見他脾氣收斂、性格也變得成熟穩重起來,總算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果然是當了父親了,真正成熟起來了。
四點五十的時候,景征榮如往常一個時間到了道館,也不出聲打攪,就站在外麵的走道裡,透過巨大的透明玻璃盯著裡麵的小家夥看。
景安今年三歲半,身高已經快一米了,不過一直養不胖,小臉白白淨淨的,整天一副酷酷的、誰也不愛搭理的模樣,也不知道是像誰。
此時裡麵的大師正單獨指導著景安的一個動作,穿著白色道服、係著黃色腰帶的景安靜靜地聽著,稍顯淩厲的眉,漆黑泛冷的眼眸,薄薄紅潤的嘴唇微抿,隻見他聽完後,走到一邊,眉間一皺,“哈”的一下高抬腿。
很穩。
旁邊圍著的幾個小孩子立刻“哇”的一聲叫了出來。
有小男孩也有小女孩。
景征榮一下子就笑了出來。
這點像他這個老子,從小就招人。
景安不驕不躁地收回腿,朝大師鞠了一個躬,臉上沒什麼表情,結果一側眼的時候突然看到了外麵的景征榮,雙眼立刻一亮,嘴角似乎要勾起,又硬生生地忍下,抿成一條冷酷的直線。
景征榮雙手插著褲兜,倚靠在牆上,盯著裡麵的寶貝兒子悶著聲笑。
真的太特麼可愛了。
訓練結束後,孩子們一窩蜂地跑了出來。
景征榮站在一邊靜靜等著,而後朝最後走出來的景安張開手。
結果景安竟然不願意讓他抱,隻願意牽牽手。
景征榮輕哼一聲,直接一把將他撈了起來,抱在懷裡上下顛了兩下。
“乖兒子,親爸爸一口。”
景安搖搖頭,不願意。
他長大了。
景征榮氣笑了,拍了一下景安的小屁股:“小兔崽子,老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這才幾天,讓你親下都不願意了?”說完,便趁景安不注意,快速低頭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景安冷白色的臉上立刻露出兩抹紅,撇過頭,表情依舊冷酷,嘴角卻沒忍住上揚了起來。
九月一號的早上。
景征榮一聽鬨鈴響立刻便睜眼,而後半裸著上身起床,猛地一下拉開窗簾,陽光傾刻間便撲灑了進來。
今天是個好天氣。
景征榮走回到床邊,一邊套著衣服,一邊叫著蒙頭睡的景安:“小崽兒,該起床了。”
景安顯然很困,從薄被裡伸出腦袋,掙紮了好一會才睜開眼,迷迷糊糊地帶著小奶音道:“爸爸,我困。”
景征榮那顆心頓時就被軟化透了,彎腰親了小家夥一口,輕笑著哄道:“乖崽兒,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
今天是景安上幼兒園的第一天。
景安終於睜開了眼,茫然了一會才清醒,而後嚴肅著臉看著景征榮:“爸爸,昨晚我們聊得太晚了,下次不可以再這樣了。”
景征榮忍不住笑罵了一句:“臭小子,還教訓起你老子來了。”
其實,他昨晚隻是突然很感慨,那個在他懷裡那麼小點點的孩子,一眨眼竟然要離開他去上學了。
驕傲、高興等情緒之外,他承認,他竟然覺得很失落。
父親兩人進了洗浴間,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洗臉刷牙。
景征榮看著鏡子,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正在認認真真刷牙的小家夥。
他真的長大了。
時間怎麼突然過得這麼快了,明明他曾經覺得它那麼漫長過。
收拾好又吃好飯後,景征榮一看時間,立刻匆匆忙忙地帶著景安上了車,讓他在兒童座椅上坐好後,便開著車子飛速離開。
車流中,某輛同樣低調奢華的車內,胖九目光呆呆地看著車窗外,好一會才歎一口氣開口:“姑姑,媽媽真的不能給我生一個哥哥嗎?”
張迎華頭都沒抬地“嗯”了一聲,專心地在手機上查看著公司裡的一些信息。
再次得到這個確切答案,胖九頓時覺得自己對爸爸媽媽的愛又少了一分。
想了想,胖九勉為其難道:“好吧,那隻能讓媽媽給我生一個姐姐了。”
想到以後可以跟姐姐一起穿著漂亮的裙子,一起玩著心愛的芭比娃娃,胖久總算又高興了起來。
剛剛失去的愛也終於再次回來了。
“就這樣決定了,姑姑,你跟媽媽說,讓她給我生一個姐姐,我就原諒他們了,明天就可以讓他們來送我上學了。”
胖九小公主的驕傲不能丟,她是不會親口原諒他們的。
張迎華抬起頭,看著天真的胖九雖然覺得有些殘忍,還是讓她知道真相:“九九,你媽媽生不了哥哥,也生不了姐姐,隻能給你生一個弟弟或妹妹。不過,你倒是可以當他們的姐姐。”
胖久:“”
小胖久滿臉不可置信,眨巴眨巴眼,就要擠出令人心疼的淚珠:“姑姑,我不要弟弟妹妹,我就要哥哥姐姐。”
張迎華熟視無睹,她還不清楚自家侄女是什麼樣,何況,她能去哪給她變個哥哥姐姐······
不知想到什麼,張迎華的表情突然變了一下。
幾秒後,張迎華便又轉過情緒,從口袋裡拿出臨走時應顏塞過來的巧克力,放到小胖久的眼前。
“不哭的話,可以獎勵給你。”
胖久的表情滯了一下,猶豫幾秒,終於憋下眼淚,接過巧克力。
這心痛的滋味,還是讓她默默咽下吧。
景征榮的車子在皇家國際幼兒園門口停下,看了下時間,輕舒一口氣,打開車門讓景安下車。
“進去了要好好學習,如果有人欺負你一定要告訴爸爸,爸爸替你收拾他們。”
景征榮一邊牽著景安的手往學校門口走,一邊不放心地叮囑著。
景安蹙著眉點頭:“知道了爸爸,這句話你已經說了很多遍了。”
景征榮輕拍了一下景安的後腦勺,小兔崽子,他這是在擔心誰?
景征榮他們剛進入大門,便又有一輛車在不遠處停下。
張迎華牽著胖九下車。
之前還心情還十分低落的胖九,一下車立刻充滿好奇心地四處打量著:“姑姑,這裡會有好多小朋友嗎?”
張迎華牽著胖九刷卡走進大門,聽到這話點了點頭:“有很多小朋友,你要聽話,不要欺負彆人。”說完,抬起頭隨意一掃,不知道看到了什麼,腳步一頓,眼神微微凝滯,再想細看的時候,前麵的人已經轉過了彎。
“姑姑,姑姑?”胖九在耳旁邊叫著。
“嗯?”張迎華回了神,低頭。
胖九噘著嘴,不滿道:“姑姑,我才不會欺負彆人呢,我要跟他們做好朋友。”
“嗯。”
張迎華心不在焉地點了下頭,摸了摸胖九的頭,帶著她往她的班級走去。
景征榮已經帶著景安到了小一班門口,去得有些晚了,班級裡就隻剩兩個位置,其他的小朋友已經拿起畫板或是積木在一起玩耍了。
哭的倒是沒有。
竟然有這麼多小沒良心的。
其實是因為這些孩子在上幼兒園之前早就接受過學前教育了,隻是景征榮太寵景安了,覺得他身體不好又太小,根本舍不得讓他早早地離開他。
裡麵的老師看到景安立刻笑著走出來,把他牽進去。
景安走了兩步便回頭看景征榮。
景征榮心裡立刻一酸,朝他揮了揮手,想轉身就走,卻舍不得,最後慢慢地從前門走到後門,看著景安垂著眼在玩具區安靜地挑選著玩具。
簡直想立刻把他帶回家。
不想再留下來丟人,景征榮咬了咬牙,硬下心,快速地走下樓梯。
景征榮剛下左邊的樓梯,另一邊的張迎華便牽著胖九上了樓,站到前門口。
“是張秋久小朋友吧,快進來,就差你一個了哦。”年輕的女老師笑著朝小胖九招手。
胖九把頭伸進教室裡,一看這麼有多小朋友,雙眼頓時變得亮晶晶起來。
“姑姑,那個好看,我要跟他做朋友。”胖九指著那唯一空位旁邊的人。
張迎華順著胖九指的方向看去。
正好景安抬起頭看過來,不過隻眸色淡淡地看了一眼便低下頭。
顯然不關心。
張迎華卻認出了他。
她看到過他的照片。
“姑姑再見。”
胖九朝張迎華揮著小胖手,便自己跑到了景安旁邊,想跟他交朋友。
張迎華看到景安微微著眉,表情很冷酷。
估計,胖九要經曆人生中第一次受挫了。
景征榮正坐在車裡接著公司裡打來的電話,掛完電話看了看時間,竟然想就在這裡等到景安放學。
景征榮捏了捏眉心,有些無奈地輕笑了一聲。
真的,他自己都嫌他自己丟人。
景征榮帶著笑意地抬起頭,目光隨意看向窗外,而後便看到了從校園門口走出來的女人。
眼裡的笑意一點一點地落了下去。
景征榮看到張迎華走出來後,站在路的一旁,而後從口袋裡掏出煙,抽出一根點上,之後單手插著褲兜慢慢地抽著。
每一個動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現在的她與從前的她,幾乎沒有變化。
依舊冷冰冰的樣子,仿佛每一絲表情都透著冷漠。
煙霧飄散中,景征榮看到張迎華突然朝這邊看過來。
幾乎是下意識地,景征榮立刻開動車,猛地踩下油門。
車子“嗖”的一下便飛了出去。
車子開遠後,景征榮突然狠狠地壓下眉,在心裡暗罵,覺得自己簡直像個傻逼。
她根本就看不見車裡的情況,怕什麼?
就算看到了,他怕什麼?
那一次過後,景征榮很長時間都沒有見到張迎華。雖然景氏集團與華耀集團一直有合作,不過張迎華現在基本退居幕後,隻要她不想見一些人,她就可以避開。
這是,他早就能猜到的。
兩個月後的一個夜裡,睡夢中的景安突然不舒服地皺起眉,沒一會,趴在床邊便嘔吐了起來。
景征榮立刻醒了過來,打開燈看到景安正臉色發白地捂著肚子,朝他虛弱地叫了一聲“爸爸”。
景征榮的心猛的一疼,趕緊套了件衣服,顧不得地上的汙穢,抱著他便往衝。
其實一開始的兩年,景征榮經常半夜抱著景安去醫院,從開始的驚慌失措,到慢慢地能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東西,抱著他到達醫院。
“崽兒,不怕,一會兒我們就到。”景征榮低頭親了親景安的額頭,手在輕輕按揉著他的肚子。
“爸爸,我不痛,你不要擔心。”景安靠在景征榮的懷裡,還安慰著景征榮。
景征榮到醫院後才發現急診科裡竟然有很多人,都是大人抱著孩子的,有的孩子還在嘔吐,地上一片穢物。
景征榮打了一個電話後,剛要抱著孩子上樓,便看到外麵急匆匆跑進來的一個人,也抱著孩子。
是張迎華,披著外套,神情慌張地抱著哼哼唧唧的胖九。
弟弟與弟妹去度假了,小家夥今天非得住她那,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頓時讓張迎華感到手忙腳亂。
張迎華一抬頭也看到了景征榮,還有他懷裡的孩子。
“跟著我。”
景征榮擰著眉掃了張迎華一眼,隻說了這麼一句,便轉身快步走上去,沒有再看身後的人。
張迎華頓了一秒,快步跟上。
因為突然來了好多腹瀉的兒童,所以病房緊張,最後便把景安與胖九安排在了一個房間裡。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胖九跟景安都是急性胃腸炎,也就是感染性腹瀉。
胖九身體底子好,症狀較輕,掛了一半水,便精神抖擻起來。
“姑姑,他叫景安,是我的朋友。”
胖九悄悄對著張迎華說著。
景安是她自封的第一個朋友。
張迎華垂著眼,輕輕拍了拍胖九,沒有說話。
她當然知道。
畢竟,那是她生的孩子,她給起的名字。
另一張床上,景征榮背對著張迎華她們,低頭看著懷裡的景安,輕輕地撫摸著他柔軟的頭發,垂著的眼裡,什麼也看不清。
等兩個小家夥都掛完水,沉沉地睡著後,張迎華與景征榮先後來到了外麵的陽台。
張迎華站在窗戶前,窗戶開了一小半,夜風吹來,把她的頭發攪得淩亂。
她的指尖夾著一根燃起的香煙,纖細的手臂搭在窗外,腥紅的煙頭被風吹得燃燒得飛快。
聽到後麵的聲音,張迎華側過頭,與景征榮的視線相撞。
景征榮看著張迎華想,他們真的好久沒見了,一個沒來找,一個刻意避開,便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相見。
兩人相對沉默一會,張迎華遞過來一根煙,開口:“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