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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花雞的做法有很多種, 其實皇宮裡也有,但鐘肅當年行軍時,自然沒有那麼多講究, 今天做給外孫女吃,卻也不能像當年那樣隨意,直接找了泥巴糊起來埋進地裡燒熟,那味道雖說也不賴, 可到底不體麵。
這還是他親自喂養的雞, 因著年歲大了,身體也跟不上, 即便是軍中任職, 所能做也有限,再加上官家賜下的府邸實在過大……空閒出許多院子沒用,鐘肅便在裡頭養雞種菜。
雞是挑得長得最好的一隻嫩母雞, 殺了後開水燙毛去掉內臟處理乾淨, 還用自製調料將雞身裡裡外外都塗抹了一遍,力求入味,又在雞肚子裡塞入配料,之後才包裹上荷葉, 弄得還像模像樣,看得溫離慢目不轉睛。
把雞放進事先挖好的火坑裡燒,鐘肅一對上外孫女便緊張地說話都結巴,溫離慢完全不明白他為何要討好自己,她坐在秋千上, 一開始自己踩著地晃兩下, 稍微高了些官家就把她摁住,撲蝶投壺蕩秋千這種尋常女郎喜愛的玩樂, 她通通都不能玩,管得很嚴。
鐘肅怕自己半邊臉上的刺字嚇到溫離慢,於是隻拿另外半張臉對著她,溫離慢安靜地聽他說話,都是些家長裡短,府裡養的狸奴哪個乖哪個貪吃啦,他自己種的菜怎麼樣啦……之類的,她沒有開口,任由鐘老將軍絮絮叨叨,說著說著,他仿佛也意識到自己過於嗦,不安道:“是不是吵著娘娘了?”
溫離慢搖搖頭:“你繼續說沒關係。”
反正隻是聽人說話,她也不覺得煩。
鐘老將軍也不知為何管不住自己的嘴,一點點無聊的小事都想說給她聽,絞儘腦汁想逗溫離慢笑,可她就是不笑,不管他說什麼,她都很安靜地看著他,臉上從始至終沒什麼表情。
直到官家出聲:“你的雞好了。”
鐘老將軍如夢初醒,趕緊過去扒拉他的叫花雞,鐘達鐘曉鐘不破三人話也都不多,主要是有官家在,話再多也沒人敢像鐘肅那樣絮叨,他們深刻意識到溫離慢與尋常女郎的不同,她似乎不會為任何人動容,即便他們不會訴說那些淒苦,隻撿有趣的話跟她說,她也根本無法理解,所以自然很難被逗笑。
但她不討厭,已經足夠了。
叫花雞被扒拉出來,就是黑漆漆的一團,溫離慢心想這個真的能吃嗎?雖然是親眼所見,可她總覺得……
這種想法在鐘肅敲碎外麵那層泥殼兒,又撕開包裹的荷葉,露出裡麵焦黃泛著油光的叫花雞後瞬間煙消雲散,鐘肅利落地將雞切開,還細心地把雞皮跟雞肉一同分開,給溫離慢的全是最好最嫩的肉,連雞腿裡的骨頭都被他取出去――隻看他那取骨的利落勁兒,骨頭沒了,雞腿卻還能保持原樣,便足以想象他當年是如何的厲害。
溫離慢分到了一整碗最好的肉,一隻雞六個人哪裡夠吃?官家與溫離慢吃同一碗,這叫花雞味道當真不錯,溫離慢也不知為何多吃了兩塊,不過還是有些油,與她平日裡的清淡不符,因此官家不許她多吃。
雖然她都沒有主動跟鐘家人說過話,更沒有表達過對他們的態度,但對鐘家人而言,能有這些時間的相處已經足夠他們滿足,送溫離慢與官家離開時,直到馬車消失在儘頭,他們還站在府門口依依不舍,不肯回去。
尤其是鐘肅,已經看不見馬車了,他還盯著。
大年初一的蘭京也很熱鬨,走街串巷的小販,拿著風車四處跑動的孩童,煙火氣十足,溫離慢靠在官家懷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按理說初一早上,殿下們與帝姬們該入宮來請安,奈何官家並不待見他們,所以彆說見麵,就是宮門他們也沒能進去。
官家對自己的兒女從不關心,卻也不壞,榮華富貴都有,隻是他們並不知足。
誰能知足呢?人總是貪婪的,過了年,幾位殿下便十九了,這歲數在民間早已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他們的皇子府中也都有侍妾通房,隻是正妃之位始終空缺,這一,是他們的母妃無法做主他們的婚事,並不是說宮妃們不能決定給兒子們娶誰,而是她們不知曉朝中情況,既然是娶正妃,自然要娶權貴之女;二,也是殿下們不敢自作主張,他們心中總覺得官家不至於冷血到連親生兒子都不管不顧的地步――哪怕這十八年來的不聞不問,也不至於連婚事都不搭理。
帝姬們則著急些,母妃被禁足,她們便更著急了,畢竟殿下們尚有侍妾,她們總不能在府中養麵首吧?
若是傳揚出去得多難聽?
因此趁著過年的好時機,幾位殿下都有了心思,他們不是沒有好的人選,而是不敢向官家提出。
比如說匡遜之女,譚斯伯之女,皆是才貌雙全又家世顯赫,尤其是她們的父親,這二位可是官家的心腹,然而但凡心裡有點數的人都知道,不需要官家同意,匡遜與譚斯伯都不會將自己的女兒許給幾位殿下,他們是孤臣,即便官家立了儲君,他們也永遠忠於官家一人。
將掌上明珠許給殿下們?除非那位殿下發了毒誓,說自己一輩子隻做個富貴賢王,決不摻和奪嫡之爭,但那可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