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對官家來說算是消遣,但對溫離慢來說無聊至極,因為風很柔和,水麵波光粼粼,不時有魚兒雀躍其上,釣竿卻從始至終毫無反應。
這裡的魚真的會上鉤嗎?
她忍不住離開釣竿,跑到池子邊上,抓著欄杆往下看。
官家分神注意著她,免得她栽進去,溫離慢看了許久,走回來坐下:“……釣魚好玩嗎?為何我的魚到現在都沒上鉤?壽力夫說池子裡的都是錦鯉,平日都有人喂,它們會不會看不上這點魚餌呀?釣上來的話,錦鯉能吃嗎?好吃嗎?你會吃嗎?”
她一直以來話都很少,也不大愛說話,但可怕之處在於可能是從前沒人跟她說,她對著不熟悉的人也不愛說,兩人相處久了才發現,有時候溫離慢會非常話嘮,就好比現在。她就是想說,也不需要彆人給什麼反應,根本停不下來。
官家歎了口氣,眉眼間儘是無奈:“杳杳,你過來。”
溫離慢回頭看他一眼:“嗯?”
“過來。”
她聽話地走過來,被他拉到腿上坐著,“不許再說話了,老實待著。”
溫離慢枕在他肩膀上,時不時把小臉埋進他頸窩嗅一嗅,果然很乖,不說話也不怎麼亂動,直到魚線起伏,官家看準時機收竿――一條橙紅相間的錦鯉騰空而起破出水麵,還沾染著水漬的魚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在溫離慢讚歎驚奇的目光中,官家淡定以對,吩咐壽力夫:“晚上燒了吃。”
壽力夫先應了,隨後犯愁,這錦鯉究竟能不能吃啊?好不好吃啊?
答案很明顯,果然不好吃。
官家先吃的第一口,這菜呈上來時,侍膳的宮人都憂心忡忡,溫離慢全程看著官家,見他的筷子不動了,可官家喜怒不形於色,完全看不出好吃不好吃,她現在特彆想嘗嘗,於是也伸出筷子,結果被官家的筷子擋住:“彆吃。”
“好吃?”
“不好吃。”
可他越說不好吃,溫離慢越發想要嘗,官家蹙著眉吐掉嘴裡那口錦鯉肉,這玩意兒的滋味屬實糟心,若是行軍在外,吃也就吃了,但宮中禦膳好吃的多了去,何必委屈自己?
見她非要嘗,官家隻好給她夾了一小塊魚肚子上的嫩肉,哪怕禦廚絞儘腦汁想要提升這道清蒸魚的口味,但食材的本質擺在那兒,本身肉質粗糙的東西,用再多的調味也無用。
魚肉入口,溫離慢細細品嘗了一下,她自跟了官家後吃穿用度無一不精,嘴也被養刁了,這錦鯉肉……官家拿了個小碟子過來,她立刻將肉吐了出去,很失望:“不好吃。”
真的不好吃。
明明長得那麼漂亮,怎麼可以不好吃?
官家不知該說她什麼好,叫人把這道菜撤了,換了另外一道清蒸鱸魚,鱸魚雖沒有錦鯉好看,但去了魚鱗後其實也都差不多,滋味比錦鯉卻好上不止一倍,有了錦鯉做對比,溫離慢多吃了好幾口。
晚膳用完後上了床,喝了藥,溫離慢先躺下,官家今天上床也早,她怎麼也睡不著,靠在官家身上,想聽他給自己念書,頗為理直氣壯:“看久了暈乎乎的。”
官家手裡拿著本通俗,他並不嚴格禁止她不許看某種書籍,事實上各方各麵的書,隻要是有趣的,她可能喜歡的,他都列了書單讓人送來,但敢指使他給念的,她真是開天辟地頭一個。
總覺得生辰過後,她膽子更大了,要求也更多,一天到晚要這要那,真不知道哪裡來的脾氣。
心裡這樣想,官家的身體還是很誠實,一手摟著女郎一手翻開書,給她念了一段。
帝王的聲音低沉悅耳富有磁性,沒有殺氣時簡直好聽的要命,這本通俗是民間書坊收集的短誌怪故事合集,官家選了一篇《花魁》念給溫離慢聽。
講得是一位才貌雙全的花魁,愛上進京趕考卻不幸中途染病的書生後,傾儘所有為其治病,又為他湊足了盤纏,送他進京考試,兩人約好,待書生高中,便回來風光迎娶,結果書生果然高中狀元,卻被皇帝看中做了駙馬,花魁得知後不願令書生為難,自縊身亡,書生痛哭不止,在公主的勸慰中重新站起,與公主結為夫妻,傳為一代佳話。
溫離慢:……
官家念完了這篇簡短且不知所雲的故事,低頭就瞧見他的妻子一臉呆滯,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耳朵:“這是什麼表情?”
溫離慢道:“……這個一點都不好聽,我不喜歡。”
她不會為彆人的喜怒哀樂而觸動,今日卻明顯地排斥這個故事,官家問她:“怎麼?”
“如果我死掉了,我不要官家跟書生一樣再娶一個妻子。”溫離慢不是很高興。“說好的兩個人一輩子,為何花魁死了,他就能再娶彆人?我不喜歡這樣。”
她雙手撐在官家胸膛,很認真地告訴他:“等我死後,官家不可以娶妻,要永遠想著我才是。”
占有欲濃烈,官家居然不生氣,他嗯了一聲:“那是自然。”
這世上再不會有第二個溫離慢,也再不會有除了她之外能夠如此影響他的人。
“我討厭這個書生。”溫離慢趴到官家胸膛上,將書推得遠遠的,“寫了這個故事的人我也討厭。”
“嗯……那朕殺了他?”
這些誌怪故事的作者是誰根本不是秘密,不喜歡就殺掉好了。
“不。”溫離慢搖頭,“我討厭他,但不想殺他,官家也不要殺。”
“都聽你的。”
他這樣聽她的話,溫離慢的心情很快又好起來,她不是花魁,官家也不是書生,她決意以後都不要再看這樣的故事,人間的情愛太過複雜,她不想懂,她隻喜歡官家已經霸占了她全部的精力,再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旁人。
旁人的愛恨情仇又與她有什麼關係?
官家還想再安慰她幾句,結果發覺她呼吸輕淺,竟是不知何時睡著了,真是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恐怕明兒一早起來,她便要將此事遺忘。
官家打了個響指,立刻有烏衣衛跪立床前,他小心地將妻子放到被窩中,坐起身,掀開一點床幔:“帶幾句話,給這個人。”
遙遠的京郊,一位屢試不第的落魄書生正點著蠟燭,就著昏黃的光,在家裡奮筆疾書,仔細看,可以看見他麵前攤著的草紙上,端端正正寫著兩個字《兔妖》,若是再仔細看,便能瞧出,這大約又是個女妖愛上書生,為了書生付出一切,最後放手任書生金榜題名又娶了大家閨秀為妻,自己黯然離去的故事。
寫完最後一個字,書生吹了吹紙張,盼著墨跡早乾,陡然間,他寒毛直豎,渾身僵硬!
一柄鋒利的長劍,正抵在他的咽喉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