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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氣氛過於冷凝, 官家有些擔心會教溫離慢感到煩悶,趁著七夕佳節,便準許宮中張燈結彩, 年紀輕些的小宮女們十分興奮,頭了晚上便捉了蜘蛛放進盒子結網,第二日一早歡天喜地,實在是宮中許久不曾這樣熱鬨, 她們平日裡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否則被掌事姑姑抓到,可是要挨板子的。
七夕節又名乞巧節, 宮裡宮外都熱鬨紛紛, 溫離慢從大宮女口中得知宮中在過節,很是羨慕,也想湊湊熱鬨, 隻可惜官家不許, 她隻能老老實實待在太和殿,見她這樣失落,官家原本到了嘴邊的斥責的話又收了回去,隻得道:“隻許遠遠地看, 不許你過去。”
溫離慢立馬破涕為笑,官家沒好氣地看她一眼,明知是在裝可憐,偏偏他每回都要妥協。
她還是很乖的,知道自己身體不好, 不敢要求太多, 官家把她抱到輪椅上,宮內一片熱鬨歡騰, 溫離慢瞧著這人間煙火,嘴角亦不由得微微笑起來。
她從前不管旁人過得好不好,自從跟了官家,留在他身邊,便覺得無論自己什麼樣,天底下其他的人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是件很好的事。
官家不愛看這些,他的目光始終駐足在溫離慢身上,她看人間風景,他便默默看她。
因為一直都關注著她,所以當溫離慢露出奇怪的神色時,官家也是第一時間注意到的:“怎麼了?”
溫離慢抬起頭,呆呆道:“肚子……肚子動了。”
她對此十分新奇,連忙又摸摸隆起的肚子,如今有孕將要五個月,肚子緩緩鼓起來,裡頭的小孩好像長得很茁壯,溫離慢希望小孩不要像自己一樣有個很差的身體,希望小孩能長命百歲,把這人間的山川河流都儘情地看上一看,才不枉費走上這一遭。
如今天氣熱著呢,她的肚子凸出來,衣裙貼在上麵,可以很清楚地看見裡頭小孩動彈的痕跡。
官家沒辦法像溫離慢這樣驚訝,他隻感到無邊無際的煩躁。
隨著它越長越大,便如水蛭一般汲取著母體的生機,貪婪地想要一人苟活,即便溫離慢漸漸恢複了食欲,但她吃得再多,也永遠跟不上身體所需,更彆提還要供養胎兒。
因此它越長,她便越是虛弱。
薛敏曾鬥膽說過,溫離慢不可能活過二十歲,她前頭那些年所吃的苦並非輕輕淡淡的過去,而是化作沉屙,靜靜潛伏於體內,這樣的病例,薛敏見過不少。
年少時受了許多罪,一朝富貴不必再吃苦,可一直以來都撐住的身體卻瞬間垮掉,溫離慢也是如此。
她天生患有心疾,卻好端端活到十七歲,這並非上天憐憫,也不是她好運,那些發過卻沒能要了她命的病,一點一點累積在她身體裡,即便沒有這個孩子,也會因為彆的而一發不可收拾。
明明過去受了寒,吹了風,發了病,養一養便好了,但不知為何,有那麼一天,同樣的小毛病,卻要了性命。
溫離慢從沒想過這些,她在官家麵前向來都是笑的,即便身體極度不適時,也不願露出軟弱可憐,並不是她天性堅強,而是她不希望他為自己擔心,她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為了跟他廝守,而不是要抱頭痛哭。
她摸了肚子還不夠,非要官家也摸摸,官家可不喜歡這個小孩,幾乎對它不聞不問,溫離慢說起它,他也是沉默以對。
大掌覆到她柔軟的肚皮上,裡麵的小孩卻變得無比安靜,父親不喜歡它,它似乎也不願意回應。
等溫離慢摸了,它卻又踢了踢小手或是小腳。
溫離慢沒能在外麵待太久,她又開始犯困,睡了一覺,醒來吃了點東西,瞧著外麵天便黑了,這一天就這麼過了去,今兒是連針線都沒拿起來過。
官家帶她出去看星星,抱著她上了房頂,用薄毯子將她包裹起來,夜風吹在身上格外舒適,坐在太和殿的屋頂往前看去,一片燈火儘收眼底,溫離慢不認得織女星,官家便指著位置告訴她,又在她的要求下給她講牛郎織女的故事。
她把小腦袋枕在官家胸膛,整個人都被他圈在懷裡,一點風都吹不著,安全感十足。
“雖然一年隻能見一次麵,可是見麵那一瞬間的喜悅與感動都是真實的,已經勝過許多人了。”
溫離慢的聲音有點小,官家淡淡道:“若是能長相廝守,誰願意天各一方?”
鵲橋相會,咫尺天涯,所謂隻爭朝夕不求永遠,不過是因為求不得永遠,才隻得如此安慰自己。
溫離慢也不跟他爭辯,隻念了一句她讀過的詞,“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生死契闊,與子成說。朕教你的,你通通記不住,倒是不忘記這不求長久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