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所言甚是!還請官家三思,收回成命!自古女子柔弱愚鈍,官家又何苦令帝姬以如此稚嫩之齡,背負起她根本無法承受的責任?女郎應當賢良淑德、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如此才是上天之幸,是從古至今不變的道理!這等郎君才可為之事,女郎怎可為?”
見官家始終不曾動怒,隻聽他們說,又想起昭慶皇後已死,官家膝下僅有五位殿下,大殿下與安康帝姬勾結,自然是廢了,然剩下四位殿下中,哪一位挑出來不行?尤其是三殿下,簡直稱得上文武雙全仁義良善,正是太子的最佳人選!
眾人議論紛紛,你一言我一語爭吵不休,聰明人早發現了,解甲歸田的輔國公今日也出現在朝堂之上,而以古板苛刻出名的大理寺卿廉恕,更是從始至終沒有發表過任何看法!
仔細想想,自官家登基,何曾有哪項頒布的法令,聽得進去他們的諫言?
對於一部分人來說,兩年前的放足法令,已經養大了許多女人的胃口,倘若真叫神秀帝姬為儲君,那麼將要跪在帝姬腳下效忠於她的,不正是他們這些男人嗎!
那麼那些早就不安於室的女人,豈不正如得了依恃,要爬到男人頭上去?!
群情激憤中,隻聽得一聲又一聲輕輕的“噠”、“噠”傳來,眾人朝龍椅之上的帝王看去,他正用指節敲擊著龍椅的扶手,一下又一下,不緊不慢,麵色平和,眼底甚至沒有他們熟悉的,因為暴怒而升起的血紅。
不知何時,那吵得最厲害的官員已不敢出聲,他倉皇跪下,匍匐在地,頭都不敢抬。
整個大殿鴉雀無聲,連喘息聲都清晰可聞。
官家緩緩開口:“愛卿所言極是,依朕看,這天底下,著實有件事,隻有男人能做,女人做不得。”
那臣子跪在地上,顫巍巍抬起頭,還以為自己說對了,隻是與官家四目相對,瞧見那雙黑眸中儘是冰冷殺機。
十二監掌印大太監壽力夫樂嗬嗬的笑,他生得鶴發童顏,一派和善,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官家真是說著了,叫奴婢說啊,這天底下,怕不是隻有咱們太監,男人能做,女人做不得!”
隻聽一聲哀嚎,殿內不知何時出現了麵具遮臉黑袍繡金色渡鴉的烏衣衛,而這聲哀嚎,正是那叫囂著男人的事兒女人不能做的臣子所發出。
“還是官家貼心,”壽力夫依舊樂嗬嗬,“宮中如今正缺人手,放出去一批到了年齡的燃嗪蟀。這剩下的可不就不夠用了?這位大人舌燦蓮花,想來做燃嘁材苡懈齪們俺獺!
官家抬眼看去:“還有人有話說?”
殿內肅然無聲,無人敢開口。
輔國公率先跪下:“恭賀官家喜獲儲君!官家萬歲萬歲萬萬歲!帝姬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臣跪拜,官家不覺有些恍惚,萬歲?
他願將這萬歲,分出九千歲,自己隻留百歲,陪她度過數十載春夏秋冬。
幾位殿下為表孝心,還在宮中為昭慶皇後守靈,雖然昭慶皇後已入皇陵,可他們還是要做出個樣子來,萬一入了父皇的眼,那便是滔天的富貴,便是下一任魏帝!
自大殿下被關押後,他們四人私自無視禁足指令,官家對此未曾表示分毫,四人愈發堅定了想法,那便是父皇定會從他們四兄弟中挑選最優秀的繼承人!
誰知這一切都化作了泡影,父皇寧可立還在繈褓中的小帝姬為儲君,也不肯考慮他們!
一旦有了儲君,便表示他們徹底沒了希望,父皇正值壯年,龍精虎猛,少不得還能再活上個四五十年,到那時連他們都垂垂老矣,誰還能跟小帝姬爭皇位?!
這讓他們怎麼服氣?!
正巧,官家也騰出手來,令人將大殿下與安康帝姬及惠安君都提到了跟前,還沒開口,便聽聞幾位殿下求見,壽力夫小心觀察著官家臉色,連忙道:“奴婢這便去回絕。”
“不必了。”官家緩緩道,“令他們進來。”
“……是。”
於是,五位殿下到齊,一進來瞧見跪在地上隻有些憔悴消瘦沒有其他變化的大殿下,四人紛紛鬆了口氣,心道果然,昭慶皇後一死,隻剩下他們這幾個兒子,父皇對他們便看重了。
四人跪下行禮,大殿下滿目噴火地瞪著四個兄弟,他是沒希望了,可他更不希望這四個兄弟能有機會!
二殿下最先開口:“父皇――”
他想率先給老大求情,在父皇這裡留個手足情深的好印象,可官家並沒有搭理他,而是站了起來,“老三。”
“兒臣在!”
三殿下不如二殿下那樣樂觀,不知為何,從方才壽大伴讓他們進來開始,他便眼皮狂跳,隱約有種極為不祥的預感。
“你的漁翁之利,收的如何呀?”
官家語氣輕柔,三殿下卻被徹底戳中心底恐懼!冷汗不由得冒了出來,他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父皇――兒臣、兒臣可以解釋!兒臣可以――”
他一句話沒有說完,隻錯愕地低頭,看向刺入了自己胸口的,鑲嵌著華麗寶石的長劍。
那是魏帝征戰沙場一統天下時的佩劍,曾有無數人的鮮血沾染其上,據說,魏帝曾用這柄長劍,親手殺死了他的生父。
如今,他又用這柄劍,殺死了他的一個兒子。
三殿下話都沒說完便轟然倒下,他還沉浸在大殿下與安康帝姬勾結,自己卻從中全身而退裡得意的無法自拔,當初盯梢大殿下的,除卻烏衣衛外,另一撥便是三殿下的人,安康帝姬最先找的合作者也是三殿下,隻是他冠冕堂皇搪塞過去,使得安康帝姬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大殿下。
而三殿下並非真不為所動,他想要安康帝姬手上的勢力,因此一直暗中命人觀望,以從中獲利。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橫豎他已經死了。
三殿下的血噴濺了二殿下一頭一臉,他整個人都嚇傻了,甚至忘記了要逃跑,在這令人發狂的恐懼中,他成為了魏帝劍下第二個亡魂。
緊接著是四殿下與五殿下――他們連逃跑的本事都沒有,宛如待宰的豬狗,而魏帝冷酷,又令安康帝姬看見了二十多年前,那個屠殺兄弟、淩遲先帝的惡鬼!
“你瘋了!你瘋了!”她聲嘶力竭地呼喊著,“你是個惡鬼!你該死!你該死!你才是最該死的人!你是個瘋子!瘋子!瘋子!!!”
怒罵後,她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麼色厲內荏,多麼恐懼,於是怒罵又變為了毫無尊嚴的乞求:“皇兄!皇兄你饒了我吧!安康再也不敢了!安康再也不敢了!安康以後會老實聽話的,皇兄饒命!皇兄――”
她噴出一口鮮血來,瞪著眼睛倒在地上。
多麼無趣的一張臉啊。
正如那些死在他劍下的亡國之人,先是破口大罵,又要跪地求饒,短暫的骨氣毫無價值,不過徒增幾分笑料,連勾起他怒火的能力都沒有。
隻剩下最後一位大殿下,他呆呆地看著逼近麵前的劍光,以及滴滴拉拉腥味濃重的鮮血,半晌,突然狂叫一聲,竟是活生生被嚇瘋了!
但瘋子也會怕死。
他又哭又磕頭,卻仍然沒能留下這條命。
地上儘是屍體,官家隨手將長劍丟到一邊,百無聊賴,雲淡風輕。
神秀帝姬身為女郎,為帝之路將無比艱辛,她不能有兄弟活在這世上對她造成威脅。
而他會為她開出這條康莊大道,掃清一切障礙。
因為那是杳杳愛他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