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看她成天躲在屋子裡不出來,讓楚雲沐下了課就來找她,說是讓她指點楚雲沐的功課。
楚雲沐還從來沒見過炮製藥材,做完了功課,就常常趴在桌子邊盯著楚千塵的一舉一動,看得興致勃勃,連沈氏都不得不感慨真是一物降一物,隻有楚千塵製得住楚雲沐這混世大魔王。
從五月進入六月,天氣越來越熱,烈日灼灼。
六月初二,楚千塵又出門去了一趟濟世堂,沒曾想,已經有人在那裡等著她了。
迦樓就坐在窗邊,雙眸微垂,一手不緊不慢地撚動著手裡的佛珠串。
連這醫館的前堂似乎都因為他的存在而變得莊重肅穆起來,濟世堂的人更是下意識地放輕了手腳,生怕驚動了他。
迦樓的身旁站著兩個隨從,其中一個正是多摩。
楚千塵自是認得多摩,眼睛亮了起來,心跳更是砰砰加快:多摩從昊國回來了,也就說……
迦樓似乎聽到了腳步聲,睜開了眼,朝楚千塵看了過來。
楚千塵緩步走到了他跟前,迦樓對著多摩做了一個手勢道:“七星草,我帶來了。”
迦樓抬手時,楚千塵的目光掃過他潔白如雪的袖子,瞟到袖口幾點血跡,怔了怔。
多摩捧著一個匣子上前,打開了蓋子,讓楚千塵驗貨。
雖然楚千塵從未見過七星草的實物,但是她在醫書上見過關於它的圖與描述,七星草每葉有七星,所以得此名,氣如蘭,味甜。
楚千塵看了看,又聞了聞,笑了。
她可以確定著匣子裡的草藥就是七星草!
“多謝法師。”楚千塵如獲至寶地親自收起了七星草,謝過了對方。
烏訶迦樓果然名不虛傳,如王爺所說,是個重諾之人。
迦樓含笑道:“姑娘多禮,這是應當的。”
迦樓的神情與語調讓人如沐春風。
那溫潤的氣質不帶絲毫的侵略性,談笑間,讓人心生好感,無論是他的隨從,還是濟世堂的人對上他時,言行舉止都會下意識地帶上幾分恭敬。
楚千塵剛得了七星草,著急回去製藥,打算告辭,卻聽迦樓先一步開口道:“姑娘請留步,我還有一事請姑娘幫忙。”
楚千塵便停了下來,道:“法師請說。”
這時,一個細微虛弱的聲音響起:“喵嗚……”
迦樓身後的青衣少年拎著一個竹籃上前了兩步,那籃子裡躺著一隻四蹄雪白的黑貓,最多才兩個多月大,蜷成一團,一雙碧綠的眼睛可憐兮兮。
它虛弱地又叫了一聲:“喵嗚。”
楚千塵的鼻尖動了動,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視線又在迦樓袖口的血跡上掠過。她算是知道這是從哪裡沾來的了。
“它受傷了?”楚千塵問道。
迦樓接過了那個竹籃,放在桌上,解釋道:“我們在前麵一條街上撿的貓,它的後腿被馬車壓斷了,一時也看不出還有沒有彆的內傷。”
楚千塵摸了摸貓兒那扭曲的右後腿,心中就有數了,吩咐琥珀道:“它的腿斷了,需要接骨,去準備一下。”
琥珀趕緊去做準備,不一會兒,麻沸散、火燭、清水、刀具、九續膏等等就都備好了。
“麻沸散。”楚千塵一伸手,琥珀就默契地把吸了麻沸散的蘆葦管遞了過來。
楚千塵一手拿著蘆葦管,一手去掰小奶貓的嘴。
然而,原本還可憐兮兮的小奶貓突然就伸出利爪朝楚千塵的手拍來。
一隻修長白皙的大手迅如電隔在楚千塵與貓兒之間,他的手背被貓爪撓了一下,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迦樓並不在意,道:“我來按住它。”
他把佛珠串交給了青衣小廝,兩手按住小奶貓的四肢。
“嗚嗚……”肚皮朝天的小奶貓發出可憐兮兮的叫聲,抖得就跟風雨中的殘葉似的。
楚千塵小心翼翼地喂小家夥吃了麻沸散,這隻貓實在太小了,她不敢多喂,隻能一滴滴地往它嘴裡喂。
小奶貓的叫聲越來越輕,越來越輕,須臾就不再掙紮了,隻有一雙碧眼還半張半闔,朦朦朧朧的。
“剪子。”楚千塵從琥珀手裡接過剪子,親自給小奶貓剪去傷腿附近的長毛,以乾淨的濕布擦去它身上乾涸的血跡和塵土。
她的動作輕巧小心,神情專注,注意力集中到了那隻小貓身上,仿佛在她眼裡,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了。
迦樓靜靜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他與楚千塵也不過是幾麵之緣,但這位姑娘已經給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無論是她出神入化的醫術與箭術,還是她對上大齊皇帝、太子時的從容不迫,以及她去驛館找他談條件時的殺伐決斷,還有此刻……
佛曰:世間萬物皆有靈,萬事皆有因果。
他這趟來大齊能遇上她,也許冥冥中也自有因果。
前堂裡,靜悄悄的。
對於楚千塵來說,治療一個貓兒再簡單不過了,她前世也是從治療小動物以及人的一些小病小痛開始她的習醫之路。
短短一炷香功夫,楚千塵就給這隻小奶貓接好了傷骨,又包好了藥。
麻沸散的藥效還沒過,小奶貓還是蔫蔫的,暈暈的,一動不動,仿佛被蹂躪了一番似的。
楚千塵在它頭上揉了兩下,才去淨了手,道:“法師,它這傷隻上一次藥是不夠的,要養上十天半個月,這段時間它的腿都不能亂動,不如把它給我吧?”
琥珀眨了眨眼,有些驚訝。姑娘的意思是要養這隻貓?
迦樓的眉頭微微一動,目光愈發溫潤,同樣有些意外。
“那就勞煩姑娘了。”迦樓微笑著施了個佛禮,“看來它與姑娘有緣。”
楚千塵伸出手指在小貓的鼻尖刮了一下,“你給它取名了沒?”
“不曾。”迦樓也去淨手,他手背上被貓抓的傷口還沒愈合,水盆裡多了一絲血絲。
雖然這隻是小傷,其實不用塗藥膏,但是楚千塵想著這貓現在是自己的貓了,她的貓抓了人,她當然是要負責的。
楚千塵隻是一個眼色,琥珀就明白了,動作嫻熟地摸出一個白底藍花的小瓷罐。
楚千塵指了指迦樓的手背道:“這藥膏一日塗兩次,塗上三天就好了。”
雖然迦樓看著和善得很,可琥珀對他有種莫名的敬畏,她把十全膏給了多摩,特意補充了一句:“保管不留疤。”
多摩:“……”
大男人手背上留個疤算什麼,就是臉上留疤,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多摩看了迦樓一眼,還是把小瓷罐收下了。這位姑娘給的東西十有八九是好東西!
既然事了了,迦樓就帶著兩個隨從告辭了。
從濟世堂出來的時候,他停下腳步,朝斜對麵的一條巷子看了一眼。
多摩和青衣少年也察覺了什麼,目光如劍地也望了過去。
狹窄的巷子裡乍一看空蕩蕩的。
多摩低聲道:“有人盯著我們……”
迦樓微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轉身離開了。
多摩又朝那巷子望了一眼,輕蔑地嘀咕道:“大齊皇帝還真是小家子氣!”
誠如迦樓一行人猜測的,一直有人暗中盯著濟世堂,迦樓來過濟世堂的消息不消一刻鐘就傳到了宮中的皇帝耳中。
“……皇上,烏訶迦樓剛去濟世堂見了那位神醫,他在裡麵呆了近半個時辰,錦衣衛不敢靠近,所以不知道他們究竟談了什麼。”錦衣衛指揮使陸思驥對著皇帝稟道。
皇帝坐在禦案後,麵沉如水,一手慢慢地轉著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一言不發。
這幾天,盯著宸王府的錦衣衛每隔三天就看到神醫進府,每一次神醫都要一個多時辰才從王府出來。
宸王府最近閉門謝客,顧玦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出過門了。
事有反常必有妖。
皇帝突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窗前,望著宸王府的方向。
顧玦剛回京時,一直躲在王府閉門不出,對自己的宣召也是置之不理。但是從四月中旬起,顧玦就會時不時地去一些茶館酒樓小坐,還去過幾趟元清觀,再後來為了秦曜的事,他也上了朝。
現在他又突然閉門不出,神醫又屢次登門,肯定是顧玦的病又重了。
這時,陸思驥察言觀色地又道:“皇上,烏訶迦樓見那位神醫會不會是為了打探宸王的病情?”
皇帝依舊沒說話,他也是這麼想的。
前幾天,迦樓才剛去過宸王府,足足呆了兩個時辰才出來,他到底和顧玦談了些什麼呢?!
這件事就像是皇帝的一個心病,這些天一直讓皇帝如鯁在喉,寢食難安。
皇帝揉了揉疲憊的眉心,冷聲斥道:“這些昊國人真不知禮數,來了大齊,居然先去拜訪顧玦!”
皇帝似乎完全沒想起是他不願見南昊使臣,陸思驥自然也不會提醒皇帝這一點,他隻是垂著頭,站在皇帝後方。
對於烏訶迦樓,皇帝的心情太複雜了,既怕顧玦和烏訶迦樓勾結在一起,又怕烏訶迦樓知道顧玦重病,會不會因此起了什麼心思……
禦書房裡,靜了片刻。
直到皇帝的聲音再次響起:“可查到那個神醫的身份?”
陸思驥的頭伏得更低了,“還是沒查到,宸王府的人太奸詐了。”也太囂張了!
“沒用!”皇帝更怒,臉色鐵青,覺得錦衣衛真是做什麼都不成,“你們錦衣衛是怎麼辦事的,這麼點小事也辦不好,朕養著你們這群廢物做什麼!”
陸思驥心裡委屈啊,連皇帝都拿宸王沒辦法,更彆說是他們了。那神醫背後有宸王撐腰,就是他們派人去濟世堂直接拿人,也要看宸王府同不同意。
陸思驥是一個字也不敢吭,隻能由著皇帝發泄他心頭的抑鬱。
皇帝越罵越覺得沒勁,罵了一通後,把陸思驥給趕走了。
皇帝一個人關在禦書房裡生悶氣,煩躁地來回走動著。
他一會兒想讓倪公公宣烏訶迦樓,一會兒又改變主意,覺得他在烏訶迦樓見了顧玦後,再宣召他,難免讓人以為他怕了南昊和顧玦。
中間,幾個內閣大臣也來求見過皇帝,可皇帝根本無心理會朝政,把他們全部都打發了。
一個多時辰後,倪公公惶惶地來請示道:“皇上……”
“朕不是說不見嗎?”皇帝不耐地打斷了他,不怒自威。
倪公公還是硬著頭皮把話說完了:“玄淨道長求見。”